既单纯又精纯,与游方的所学风格完全是两种极致。
唐朝尚曾提醒过自己的传人吴玉翀,要她注意回避向影华,应该是很明智的,但是另方面,却又认为向影华之所以境界更高,无非是自幼在松鹤谷长大,修习秘法的时日更久条件更佳,以吴玉翀的资质假以时日未尝不可超越。
这么想也不能说不对,但今天的吴玉翀多少明白了点,想超过向影华,恐怕不能单纯看时间和资质,秘法到了这个境界所面对的就是见知之障。向影华这月来所作的山水璇玑图,就是她所感悟的芙蓉谷怜心桥妙诣,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吴玉翀相较。而吴玉翀也跟着她作同样的山水,想法不言自明。
吴玉翀为肩负无冲派回归大任的衣钵传人,自然不会像传授安左杰那些人般教授秘法,但自身的心境在传授秘法时难免会影响到传人,她学习风门秘法从根源起就脱离了修行本意,这便是吴玉翀的见知障,向影华终于说破了。
此障不除,向影华不放她走,因为阁主仍然没有消失,仅仅是被废了秘**力。游方曾说放吴玉翀归江湖,那也要让她自己清楚,回去的只是吴玉翀。
唐氏兄弟也有惊人之才,可是秘法到了万物生动的境界便始终无法更进步,也与此心障有关。
说起来,甚至地师刘黎六十多年前身受重伤之后,或多或少也有此心障,璇玑峰上神功尽废之后才得以解脱。有些道理,聪明人能想明白但未必能做到,倒是向影华坦然通透。
这天,吴玉翀未作山水璇玑图,接下来连三天她都很沉默,几乎句话都不说,总是定定地站在怜心桥头望着蜿蜒的峡谷恍然出神,神情似是在回味着什么。向影华没有说怎样才能放她走,什么时候才打算放她走,吴玉翀也没有问。
第三天中午,吴玉翀刚刚从怜心桥头走回到竹屋中,芙蓉谷又来客人了。这位客人不像上次的李永隽来去都那么安静,人还没有走上怜心桥就大声喊道:“神仙姐姐,是我呀小闲不是讨人嫌的嫌,是悠闲的闲,还记得我吗是梅大哥要我来的,给你送点东西。”
幽居山中两个月,除了见到李永隽的次侧影,吴玉翀就未再见过任何熟人,徒然听见华有闲的声音,下意识就感到惊喜,刚想转身答话却站住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再见华有闲很尴尬,华有闲曾经与她同游宜宾以及南昌,却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及接近游方的企图,现在说什么好呢不如不见吧
她站在屋中没有出去,却听见身边向影华叹息声道:“李永隽来,你没去见她,华有闲来,你又不知该如何见她,这是何苦啊其实不用兰德说什么,你也应自知为何。华有闲并不知道你是阁主这件事,你在他面前完全还可以是吴玉翀,但你仍然迈不过这道门槛,对吗”
说完这段话向影华出去了,而吴玉翀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给关上了。
不知道华有闲在芙蓉谷停留了多久,游方又托他送来了什么东西,第二天吴玉翀走出竹屋时,华有闲早就走了,而向影华也不知去了山中何处,空荡荡的芙蓉谷中只留下了吴玉翀个人。
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吴玉翀却在苦笑,不由自主想起在绵山的时候,自己也曾给游方这么个“逃跑”的机会,但游方当时坐在那里连动都没动。嘴角苦涩的笑意尚未消失,她随即看到了竹亭中的椅子上放了样东西,是支玉钮琵琶。
沈四宝在杭州送她的那支琵琶,吴玉翀离开广州之前将它留在了白云山庄,显然是游方托华有闲送来的,他究竟有什么用意又想传达什么信息呢吴玉翀走进竹亭抱起琵琶,素手拔弦调了调音,站在那里沉思了很久。
傍晚时分,向影华从山中回来,走过怜心桥没有看见吴玉翀在外面,竹屋中也不见她的人影,但向影华并没有四下去找,似乎并不担心或在意她会逃走。入夜之后,向影华仍坐在竹亭中煮泉品茶,忽然听到屋后的山腰竹林中传来了琵琶声。
弦音先是冷冷婉转,是曲流水,接着乐声转肃杀渐起,又是曲十面埋伏,最后却清扬激越,弹的应是曲将军令,指法并非原曲所表达的那么威武雄壮,增添了丝女子特有的婉约,却又显得是那么动听。
这三首曲子,便是当初吴玉翀刚刚认识游方在南广河行游时所奏。同样的曲子也是同人所奏,但假如游方也在这里,定能听出弦歌之意已有不同。
夜只闻琵琶声并无他话,第二天中午,吴玉翀摘下截细竹枝又来到那片沙土前,做了副山水璇玑图。
第三百五十三章 劫余录
吴玉翀写的是团云书,很像绣在唐装衣襟上诸如福寿之类的笔法,字字勾连相叠,写的却是梅岭洗药湖洪崖丹井玉琴湖等等字迹,以书成画是副写意山水,书画之韵不仅包含了南昌梅岭带地气灵枢之妙,看上去仿佛还像篇曲谱。
梅岭之游是吴玉翀在游方身边最开心的日子,她当时甚至没有去多想自己的身份与任务,度沉浸在山水风光之中。她喜欢弹琵琶,游方也喜欢听她弹,特意带着她造访华夏音律的祖源地洪崖丹井,领略那山水弦音。
在真源洞天中展开地师秘传心盘时,游方的第声叹问便是“那山水弦音,是何时的轻吟浅唱”心印中留下的见知灵引,便是在洪崖丹井中所遇所感。吴玉翀直到今天才彻底回过神来,作了这么副山水璇玑图。
她笔笔的在地上画着图文,向影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看着地上这幅图微微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又走开了。而吴玉翀并未理会向影华是如何反应,仍然不紧不慢地将这幅璇玑图画完,也未问向影华此图如何。
接下来这几天,吴玉翀每天中午都会手提竹枝来到那片空地上,先画上副璇玑图然后再去做饭。
几天过去了,又是个夜里,峡谷上空挂着轮上弦月,向影华坐在竹亭中煮菜,听见竹屋中又传出琵琶声,泠泠淙淙不知是什么曲调,应是信手而弹却与天籁和鸣。过了会儿弦声渐悄,吴玉翀走出了屋子来到了竹亭中,向影华没说什么只是多倒了杯茶,吴玉翀坐在了对面,两人默默的赏月。
“兰德在哪里,他在做什么”过了很久,还是吴玉翀忍不住先开口了。
“安佐杰还没死,兰德的事情当然没有完。”向影华轻轻的答道,神色恬静,就如照在身上的月光。
吴玉翀微微皱眉:“我很清楚安佐杰的危险,月影仙子,你为何点都不为兰德担忧呢如果此刻你在他的身边”说到这里她把剩下的话又咽回去了。
向影华看了她眼道:“兰德果然没有看错你,他肯放你走,不是没有原因的。”
吴玉翀的神色有些不解,向影华又接着解释道:“你在这里这么久,不论我是否知情,你都没有提到过游方两个字,丝毫未透露他还有另外个身份,更没试探过我清不清楚。现在我可以确信,你也不可能向安佐杰透露。”
吴玉翀了解游方的身份,因为她是先认识游方后认识“梅兰德”,而且也清楚江湖风门中并不清楚游方是个隐匿的身份。她不知道向影华是否也清楚,但始终只字不提,就当自己也不知道的样子。
向影华说破了,吴玉翀这才闻道:“你也清楚吗”
向影华轻轻的叹了口气,神色很复杂难以形容,抬头看着天边的弯月说道:“从开始,他用的就是化名,另个化名,直到后来我才清楚他还叫游方,条藏于市井江湖中的游龙,我清楚的事情其实更多,已经不必再说。
从第次在松鹤谷外见面到如今,他改变了很多,我也改变了很多,但有样是不变的,他还是兰德我还是影华。他毕竟不是世外之人,身为代地师,有些事是他要面对的,如果连今天的安佐杰都对付不了,枉为这代地师。对于他来说,尘世江湖是必须的经历,但最终真正须敬畏的还是这天地山川。“
游方在哪里他此刻已经带着华有闲来到敦煌带,从广州到敦煌这路走的距离可不短,沿途考察各地山川风水以及世俗风情,他对华有闲感叹道:“古人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此言不欺啊若说历练,你在矿洞中的那两年是最好不过的心智打熬,也为灵觉淬炼打下了极佳的根基,但行走江湖的眼界,还必须在江湖中多看多思方能有获。”
华有闲连连点头道:“游大哥,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我感觉”
游方笑着打断他:“感觉什么,我像个老妖精”
华有闲有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游大哥还这么年轻,我就是佩服十二万分的佩服,你既有学问又有本事,这样才算没白活呢”
游方瞪了他眼:“你不用总拍我马屁,人和人之间相差只有那么点点,就看自己留不留意了我觉得自己走过的地方还是太少,读的书也不多,阅历远远不够呢。”
华有闲眨了眨眼睛又道:“你半路派我去芙蓉谷送东西,回来后怎么不问神仙姐姐的情况呢,为什么不叫她起来”
游方叹了口气:“我已经几次打断她闭关清修了,这次只是对付个二鬼子,不需要她来,这也不应该是她理会的事情。你去芙蓉谷,影华说什么了吗”
华有闲:“神仙姐姐什么都没问,你们不见面,却好像什么事都清楚啊对了,那个二鬼子真的是无冲派的人吗”
游方冷笑道:“无冲派的外围组织朝和集团有很多分支机构,里面的人绝大多数就是正常的雇员。而与他们打交道的人当中,有人可能并不是无冲派的,但做的事情可就说不清了,不必论什么出身,只看心性言行,与懂不懂秘法也无关系。”
他们跟踪的这个人叫罗望宗,说起来还是游方拐弯的校友兼师兄,二十年前北京大学毕业,也曾上过吴屏东教授的课,后来自费留学去了日本,宣称宁愿刷干净东京所有的厕所也不愿意回国。
后来这个罗望宗真扫了半年厕所,摸着门路之后卖了几件东西,然后又读了个学位,开始专门研究所谓的中国问题,竟然摇身变成了位中日经贸与文化交流方面的学者,并开设了家劳务中介公司与文化交流机构。
但是自从二零零七年之后,这人好像又转了性子,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表示自己很热爱祖国要为家乡建设多做贡献云云,回国的次数越来越多,留在国内做生意时间也越来越长。二零零年日本海大地震,福岛核泄漏事故之后,罗望宗立即宣称终于抑制不住对故乡的思念以及爱国之情,回到西安定居了。
回到西安之后,罗望宗继续从事劳务中介的生意,主要是招募与培训工人送往日本各大企业打工,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很拽很有优越感的样子,渐渐却发现自己并不受人待见,生意越做越差,到最后做不下去了,于是又改行经营文化产业,搞旅游资源开发,在西安开了家商店,生意直不咸不淡的。
游方带着华有闲到西安找罗望宗,此人却不在,据说去了敦煌。游方倒没有着急追过去吗,而是派华有闲中途又去了趟芙蓉谷送东西,华有闲离开前以及回来后,游方还领着他去了古长安周边带考察古迹,市内的博物馆大雁塔碑林,近郊的骊山乾陵秦俑等地都去了。
离开西安的最后天,他们去了法门寺,观赏的不仅是传说中的佛指舍利,还有寺中出土的那批稀世文物。吴屏东在课堂上介绍文物发掘整理抢救以及保护时,好几次提到了法门寺,游方的印像特别深,来到此地看到这批文物的确是精美绝伦,他边参观边小声的对华有闲解说,并让华有闲控制神识感应那独特的千年物性。
从法门寺出来,游方又带着华有闲去了旁边的织锦巷,对他讲述璇玑图的典故。华有闲为人机灵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但读的书毕竟还不算多,听的是直眨眼,伸手连挠后脑勺。
从法门寺回来,罗望宗还没有回西安,算算日子他去敦煌的时间可不短了,看来去谈的绝不是般的生意。这时游方又得到了另条消息,安佐杰那位叫魏锁的手下秘密发给他的,据说安佐杰也到了敦煌。
游方暗叹了声果不出所料,于是带着华有闲乔装改扮也赶到了敦煌。
在杭州青山湖血战中,安佐杰曾从日本调了批秘法高手参与伏击,事后追查这批人大多与个会社有关。游方在无冲派还有个内线,就是蓝晴,后来他春节回家找机会问过蓝晴这个会社在无冲派中的情况。
蓝晴脱离无冲派的组织已经有五年多时间了,最新的情况并不了解,但当年的事情还是清楚的,她提到了个人就是罗望宗,还给了游方件东西。游方了解到,罗望宗在东京以中介公司为掩护,为无冲派秘密转移并处理资金,还安排些人员的出入境身份掩护。
但此人并非无冲派弟子,甚至也不清楚朝和集团的内情,他只是在做自己的生意而已。
蓝晴给游方的那件东西,此刻就装在他的背包里,此物极其珍贵。研究敦煌学的人,都应该听说过部陈垣所著的敦煌劫余录,陈寅格在序言中写道“不流落于异国,即密藏于私家。”郁愤之情溢于言表,这里还牵涉到段历史。
敦煌的石窟彩塑壁画遗书堪称数千年来所遗存的无价瑰宝,然而近代以来被西方探险家发现之后,遭受了场难以挽回的惨痛浩劫,有人以考察的名义进行盗窃与掠夺,有人则是直接了当的明偷暗抢,再加上国中蟊贼劫掠和破坏,损毁的面目全非,就算如今残留下来的遗迹,也仍然是无价之宝。
到了清代宣统年间,敦煌石窟中尚有残余经卷八千余轴,全部运往京师,但在路上发生了点变故,有学部官员和若干参与人士截取其中最精美的数百卷,监守自盗瓜分私藏。
有个叫罗振玉的学者,在自己的著作中记录了这事件,宣称此次将敦煌经卷遗书运往京师收藏是在他的大力建议下促成,并痛斥了截取经卷瓜分的数人。但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批被瓜分私藏的经卷最后有大部分落到了罗振玉手中,他也样私藏,最后卖给了日本。
罗振玉这个人非常有才华,对金石书画殷墟甲骨皇家文档敦煌遗书等方面的研究都有很高的学术成就,堪称大师级的水准,并整理编纂撰写了大量很重要的学术著作。另方面他也非常有钱,说的好听点是位文物收藏家,说的直接点也是位文物贩子,尤其爱好从民间搜集经卷书册图集等物,很多卖给了日本。
辛亥革命爆发后,罗振玉逃亡日本,归国后又追随废帝傅仪。冯玉祥将傅仪逐出紫禁城,就是他偷偷护送傅仪到了日本使馆,后来又路到了东北,成为日伪满洲国的“开国元勋”。他曾任伪满洲国的参议府参议满日文化协会会长,并且还在伪满洲国开办墨缘堂,继续经营书卷文物,升官不忘发财。
不可否认这个人在学术方面的造诣与贡献,但他是个不择不扣彻头彻尾的汉,在当代那些自诩精英的文化卖国贼面前,他算是祖宗辈了,现在这些“精英”国蟊,既不可能有罗振玉那么大的学问,也不可能有他那么高的地位与影响力。
当代人常用的检索资料,最不靠谱偏偏又是影响范围最广的“百度百科”介绍中,将罗振玉刻画为代令人敬仰的国学大师,竭尽文过饰非之能事。
就连当年敦煌经卷案,根据罗振玉自己在书中的自我吹嘘以及斥责他人的记述,也成了其重大历史贡献的依据,就差没夸他是民族英雄了。
近几年来有这么段思潮,就连跪在岳王庙里的秦桧,都能被扶起来洗地翻案,更何况罗振玉之流呢但无论怎样洗地,罗振玉身为汉的事实无法篡改,当然也没必要否认他在学术上的成就,就如游方认识的唐朝和与唐朝尚,不必否认这对兄弟的才华,但他们是什么人做了哪些事,应该清楚不容忘记。
就在国内这样股思潮达到巅峰时,去年也就是二零年三月,日本海爆发了场大地震并引发了海啸席卷日本东海岸。迟缓而混乱的官方组织淡漠而机械的民众反应,自私狭隘冷漠偏偏又奴性十足,竟然引起了某些人场扭曲的盛赞。
紧接着福岛核电站事故,分天灾九分**。全世界眼睁睁地看着谎言百出的遮掩,令人目瞪口呆的所谓抢救措施,只看见肮脏狭隘的利益操纵虚伪的政治秀,不顾国民以及周边国家的安危,最终导致了场超过切尔诺贝利事件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核污染事故。这脸抽得太狠,代价也太大了。
游方背包里装的就是当初罗振玉所卖出的敦煌经卷中的轴,这轴经卷曾辗转落到了罗望宗手中,罗望宗将经卷截成三段重新装裱,分别在日本出售。那时他刚到日本刷了半年厕所,摸着些门路才将些私藏出手,看着钱挺多的其实卖的极贱,买下其中两截的人是唐半修。
后来蓝晴拿到这两截经卷,又去了趟日本找到罗望宗,将另外截追了回来终于凑完整,她带回国内也是准备用于收买人心所用。遭遇变故之后她嫁给了册门高手游祖铭。游祖铭亲自动手重新装裱,又把截开的经卷恢复了原样,丝毫看不出痕迹。
游方春节归乡,向蓝晴寻问无冲派的线索,蓝晴说了罗望宗的事,并把这轴劫后余生的经卷交给了游方。若是吴老还在世,游方肯定会把经卷送到吴老那里让他处理,但当时吴老已去而游方诸事正繁,罗望宗其人又牵扯到无冲派,所以就暂时留在了身边,这次正好带到敦煌。
游方与华有闲表面的身份是游客,来敦煌或参加当地的散客团或自己雇车外出,四处游览并无异状,显得很是悠闲,但两人暗中都非常谨慎小心,时刻注意着周围切动静,游方此时的神念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们暗中还有另个伪装的身份,就是文物贩子。敦煌带也是各种盗卖与伪造文物的集散地,平时有不少文物贩子乔装而来私下里收货。他们带着那轴经卷来找罗望宗,借口搜集更多的敦煌遗书,暗中打探其他的情况。罗望宗肯定不能在明面上干这种买卖,需要找中间人牵线才能接触上,所以游方也急不得。
据游方判断,罗望宗应该是被安佐杰叫到敦煌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巧。安佐杰叫罗望宗来见面目的可能有两个,是他需要钱,无冲派的分支机构中可能有资金在罗望宗手中。安佐杰原本不应缺钱,可是手下损失殆尽他自己也被逼逃遁之后,很多帐户恐怕就无法再动用了,他现在和个光杆司令差不多。
另个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想出境,安佐杰目前已被公安机关悬赏通缉,想用化妆术拿着原先的几个护照过海关几乎不太可能,只能走其他的途径,看看罗望宗能不能安排妥当。假如罗望宗安排不了,安佐杰还可以从西北边境偷渡出去,这就是他跑到敦煌的目的。
既然急不得,而且那个魏锁这几天又没有最新的消息,游方干脆就带着华有闲在敦煌周边带游玩。敦煌是个很奇异的地方,盛夏时节来到这里,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那扑面而来的干热和满城的瓜果飘香。
敦煌的年降雨量极少而蒸发量极大,本应是片沙漠戈壁,但发源于祁连山的党河,在望无际的沙漠中形成了扇形冲击地带,由于党河水的灌溉滋润留下了片绿洲。在这里俯仰天地之气,篇苍凉中孕育着执着的生机,置身其中,你会觉得自身的渺小以及对大自然的无边敬畏,而渺小中又蕴含着自古以来的人们坚韧情怀。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他乡遇故人
游方与华有闲站在沙丘上,炽烈的阳光照射下,脚下的沙丘散发出蒸腾的热气,贴近地面的光线都在舞动扭曲,人就像被烘烤着般。然而看风景却是冷色的,天是深邃的浅蓝,周围是月白色的沙,没有风,耳中却能听见沙丘发出的隐约的嗡鸣,其中竟似夹杂着管弦丝竹之声。
华有闲的额头鬓角都有蒸干的汗迹,脸色也有些发红,但神情并不狼狈,在热烈的阳光下冷冷的风景色调中站得笔直。
游方从背包里取出那轴经卷,缓缓打开,边讲解边让华有闲展开神识细细体会。此卷是品维摩诘经,不仅有经文还有图谱,发黄的经卷上散发着淡淡的气息,仔细看装裱的纸面满布细碎的龟裂纹,可以想象是怎样的妙手才能将这古老的经卷修复成如今看似无缺的模样。
卷首有菩萨的绘画,卷中还有地理风光图谱,字里行间散发出种庄严洁净的气息。经卷自绘成到如今,似乎也经历了自我的洗练,但卷轴本身还带着另种物性,苍凉而坎坷,用神识去触摸,似乎能聆听到千年以来述说不尽的故事。
游方在西安讲璇玑图,华有闲当时听得是直眨眼,但多少还是明白了。如今在敦煌鸣沙山上讲解经卷遗书,华有闲听的就很吃力了,连插嘴问的功夫都没有,只是用心记住,待将来再慢慢理解吧。
讲完经卷,沙丘上已经似干燥的熔炉,见华有闲直听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因为燥热而走神,游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收起经卷指远方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润润清湿之气。”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处的沙丘下有片绿洲簇拥的楼阁,楼阁旁还有弯清泉,碧潭岸边点缀浅紫色的野花。那不是海市蜃楼而是著名的月牙泉,也是附近带的地眼所在。这个季节没有人中午来游玩,他们走下沙丘时,天地之间只有两个身影,浅黄发白的沙地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足迹。
从月牙泉回来的路上,华有闲问游方:“那传说中月牙泉三宝铁背鱼五色砂七星草,若都能找到便可长生不老。我听当地人说铁背鱼可能就是敦煌的狗鱼,七星草就是罗布红麻,那么五色砂是什么呢,游大哥知道吗”
游方笑了:“你炼丹配药呢还长生不老”
华有闲也笑了:“神话传说嘛,虽然离奇,但也总有缘故,比如游大哥给我讲的绵山凶吻的故事。假如这真是某种象征,那么最后味五色砂究竟是指什么呢”
游方想了想答道:“就在我给你讲解的那品经卷中,你可以自己找,也可以去问别人,有些见知不可能全让我来教你。”
话刚说到这里,游方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掏出来看是条信息,中间人告诉他罗望宗联系上了,但不会直接见面,会派人约个地方谈生意。果不出游方所料,这个罗望宗如今的生意范围很广,不仅出售过真的敦煌遗书,也伪造过敦煌遗书卖出去糊弄洋鬼子。
游方熟知江湖册门的门道,本人也在潘家园混过,自然能找到人搭上线,不过那个罗望宗倒是挺谨慎的,不想直接出面。
看见这条短信游方就笑了:“小闲,你不直说想练练手吗,这个罗望宗要派中间人,那我也派中间人,你去谈生意吧。”
当天晚上,在敦煌家饭店的二楼,华有闲与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见了面。两人坐的位置并不是在包厢里,而是靠窗有半隔断的雅座中,周围环境有些噪杂,却是最好的掩护。两人聊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不知都谈了些什么,华有闲取出幅“画”让对方看了,对方想用手机拍照,却被华有闲阻止。
这时那个男子接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了。二楼大厅另张桌子中,还有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刚刚打完电话,站起身来结账出门,大厅另端乔装的游方也叫服务员来结账,不紧不慢地跟着也下了楼。
游方见到对方选的接头场合是半开放式的,当即就明白罗望宗定会在现场暗中观望,般所谓的中间人接头大多都是这个套路,所以他也去了。与华有闲谈话的那个人接的电话,就是罗望宗打来的,虽然噪杂的大厅里谁也听不清,游方却注意到了。
游方可不是来查什么案子的,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再兜什么圈子,直接踩住罗望宗的尾巴跟着走了。
当天夜里,敦煌近郊的座小院内,罗望宗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卧室的灯已经开了,床前站着两个蒙面人。游方还是老打扮面蒙红巾,只不过这次蒙黑巾的不再是宋阳,而换成了宋阳的徒弟华有闲。
“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罗望宗哆哆嗦嗦面带惊恐之色,说出了这句经典的老台词,伸手想往枕头底下摸,却什么也没摸着。
游方不紧不慢地打开轴经卷,朝罗望宗道:“你还认识这件东西吗嗯,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慢慢回忆。它曾经被你截成三段,分别出售换钱花,那是二十年前在日本。别误会,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你,只是想问问杰夫安德森近况可好,我很挂念他。”
罗望宗开始根本不承认认识安佐杰,游方也没说什么,华有闲自然有办法让他开口。事实与游方的推测惊人的致,罗望宗来到敦煌果然是见安佐杰的。
朝和集团在境内有笔钱还在罗望宗手中,原先与他联系的中间人死了,为了安全起见,安佐杰直接把罗望宗叫到敦煌来了。
罗望宗并不清楚无冲派的事情,就更不可能知道在璇玑峰与绵山发生的变故,如今整个朝和集团已经树倒猢狲散,安佐杰已是亡命天涯,他还是非常谨慎的来到了敦煌,给安佐杰将账号资金等切事物办妥。安佐杰问他有没有安全的出境方式,罗望宗很为难的说安排不了,但是可以从西北边境偷渡出去,就是沿途危险不太平。
罗望宗与安佐杰见面是三天前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安佐杰现在何处是否已经出境,看起来并没有掌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他提到的个情况引起了游方的注意,照说安佐杰现在已是丧家之犬,从绵山逃走的时候只剩了三名手下,照说已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是罗望宗与他见面的时候,看架势安佐杰仍然很有势力,地点安排人员接送都很隐秘很有条理,绝对不止控制了三名手下,完全是个很得力的团伙。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安佐杰逃到敦煌短短的时间内,又拉起杆子立起个山头可能这个团伙原先就是无冲派在境内的组织分支,或者是被安佐杰新控制的,游方心中很有些纳闷。
假如是这样的话,为了谨慎起见,恐怕还得动用韩知子那批人了。韩知子等人并没有解散,十三名风门前辈高手自绵山役之后仍然结伴行游,他们多年没有这种经历了,都觉得很是慰怀,目前正在西安。而楚芙所率领的那批年轻子弟,都已经回归各派了。
韩知子张玺这些人仍然在起没有自行散去,甚至跟随兰德先生的行踪到了西安,方面自然是各派尊长在起交流行游的机会难得,另方面也是因为心有不甘与不安。两次扑击安佐杰的巢岤都没有抓住罪魁祸首,面子上多少有点过不去,知道兰德先生在追踪安佐杰,这个人不除掉今后也不能安心,所以在随时待命。
游方却不能让这些人再扑空了,必须查出安佐杰准确的落脚地点然后再通知,根据罗望宗透露的情况,安佐杰可能要从西北出境,也有财力去安排切。从敦煌不论是走蒙古还是走中亚,都要穿过地广人稀的遥远路途,所以安佐杰不仅要有身份的掩护,还要有人员与物资等安全保障才能动身。
最稳妥的办法,是找到有与边境往来的犯罪团伙合作,或者干脆控制这个团伙,假如是这样的话,安佐杰还真是个人才逃难中还能来个小翻身。
早上的时候,游方与华有闲在县城中家很不错的餐馆里吃当地特色的浆水黄面,华有闲大口大口吃得很香,额头上都见汗了。就在这时,有男女像是对夫妻,领着个小女孩进了餐馆,游方的筷子在空中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面。
华有闲却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异状,没有看那几人的方向,低头用筷子挑起面,以神识拢音悄然道:“游大哥认识他们”
游方答道:“那个男的是我早年混江湖认识的老朋友了,眼光毒得很,我虽然化了妆,若引起注意未必认不出来。真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闲,会儿你去踩尾巴,尽量打探出他在这里究竟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定要小心,那人虽不是你的对手,但身手也不错,更是个老江湖,不要太靠近引起警觉。”
接下来,游方和华有闲吃的比较慢,又点了份酿皮子,那男女领着孩子吃完之后,出门开车走了,华有闲也走出了餐馆。游方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嘟囔了句车还不错这是哪出啊
那个男人名叫曹锦,与陈军样是十二相江湖人出身,今年四十岁左右,从小练过功夫很是健硕,人长得也是仪表堂堂幅好卖相。游方在北京混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算算已经有两年多没见面了。
华有闲出去就是整天,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到他和游方下榻的酒店。华有闲这天打探出的情况还真不少,曹锦现在用的名字叫曾兆国,身份是家商贸公司的法人代表。那个女人叫孙明勤,今年三十三岁,有个女儿小名叫阿芳。
孙明勤的前夫万威就是那家商贸公司的前任董事长,两个多月前在敦煌郊外意外身亡,留下孤女寡母,公司经营也度陷入困境。其实万威很有钱,遗产足以让这对母女衣食无忧的过辈子,那家商贸公司的资产状况与现金流也很不错,只是孙明勤不熟悉生意也不懂经营门道,时无所适从,已经想着将公司转卖或者干脆关门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万威的“生前好友”位自称名叫曾兆国的男子来到敦煌,他是听说万威的死讯特意来登门悼唁的。他在万威的坟前痛哭流涕,在孙明勤和阿芳面前表现出的也是完全关心与抚慰的态度。
自从万威死后,难得有这样位真正的朋友上门,尽可能提供了各种帮助,他协助孙明勤料理后事,并打发了几拨趁机耍赖登门要账的客户,而且追索了商贸公司到期的货款。孙明勤遭逢大变正是四顾茫然的时候,曾兆国的出现使她找到了主心骨,犹如在片灰暗中看到了希望的亮光。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细说了,切发生的仿佛都是那么自然,曾兆国高大英俊温柔风趣,不仅充满了男子的魅力而且很有才干,在他的帮助下,商贸公司的经营重新走上了正轨。孙明勤渐渐的不仅将公司完全托付给了曾兆国,而且将后半生的希望也托付给了他,在旁观者看来,曾兆国是乘虚而入人财两得。
游方听完后拍着华有闲的肩膀笑道:“小闲啊,你真不愧是金牌八卦包打听,天的功夫就能把事情打听的这么清楚,人才啊,真是人才”
华有闲眨了眨眼睛道:“游大哥,先别着急夸我,你说的那人是你的朋友,可他到底玩的是什么套路啊”
游方的嘴角微微撇,略带着冷笑道:“钓红线的拆白党,下九流手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民国的时候,有位军官在远方阵亡,家中不知所措,这时有位穿着校官服的军人前来悼唁,协助军官的夫人处理后事,来二去,连人都骗到手了,然后席卷细软不知去向。自古以来玩这手都是绝户门槛,谁在江湖上这么干,向来为人所不齿”
华有闲皱起眉头追问道:“游大哥,你的朋友怎么会是这种人既然遇上了,你打算顺手拆棚吗”
游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道门槛向来最损,而这种棚也是最难拆的,人家是你情我愿,不到最后人财两失,很难理解别人的好心劝说,这门槛架的自然而然,表面上根本没什么破绽。我当年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交过,江湖上就是鱼龙混杂,所以须守好自己那半颗良心。我只是有点奇怪,老曹怎么会玩这手而且照你的说法,他已经完全得手了,早就该抽身走了,怎么还留在这里”
如果真的是钓红线拆白党的手段,曹锦在孙明勤那里什么都弄到手了,完全可以席卷钱财而去,而且他的身份掩饰的很好,做得非常干净,事后谁也没地方找他,这票就能捞足了。
曹锦认识孙明勤已经两个月了,个月前就成为了商贸公司的法人代表,老江湖设门槛,做事却点都不干净利索,并不符合常理,其中必然有别的缘由。
华有闲又说道:“我还打听出来点情况,并不是很清楚也不能很确定,刚才还没来得及细说。据说那个万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的身份是个合法的商人,暗地里还干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曾经有道上的人得罪过他,后来死的不明白,而他自己最终也出了意外,恐怕真有问题。”
游方点头道:“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消息,而不是无聊的碎嘴闲打听明天我去会会老曹,他既然没走,很可能就与这些事有牵连。安佐杰好像控制了这里的个团伙,这么大点的个小地方,千丝万缕瓜葛难免,弄不好可以查出什么线索来。”
第二天上午,曹锦从写字间出来,来到停车场正准备开车门,忽听身旁有人笑着小声招呼道:“老曹,好久不见啊”
就这声“老曹”,让曹锦暗自打了个激灵,此地可没人知道他的原名啊。他双肩缩后背绷紧了,身形微微向下弓,这是个运劲蓄势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架势,语气却很平静的笑着答道:“谁啊我姓曾,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曹锦说着话笑呵呵地慢慢转过身来,幅人畜无害的表情,然而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可以发现他转身时是缓缓的屈膝旋踵,随时可以隐蔽的起脚。
游方身形瓢退后了几米远,摆手道:“别紧张,是我路过敦煌恰好看见你了,跟老朋友打声招呼而已。现在应该叫你曾总,对吧曾总,你好啊”
“小游子是你啊”曹锦看清了说话的人是谁,双肩松,人也站直了,语气中却掩饰不住有些紧张:“好久不见,这两年混的不错吧,怎么也到敦煌来了真巧啊”
游方笑道:“真是好巧,我是来做点小生意的,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大喜事,所以过来打声招呼。曾总中午有空的话,能请你喝杯茶吗”
曹锦爽朗的笑了,但仔细听这笑声却有些心虚和发涩,表面上大大方方的说道:“喝什么茶啊能让你请我做东,找个地方好好喝几杯酒叙叙旧。”
他请游方上车,游方也显得毫无戒心的样子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来到了家当地很豪华的饭店。只有两个人,却要了个大包间,点的都是最贵的菜,摆满了桌子。曹锦个劲儿地给游方倒酒,显得很是热情,又带着十分的拘谨与客气,握着酒瓶的手也不由自主有点发僵。
曹锦很紧张,心里非常没底,他不清楚这位“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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