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股白烟。地上的雨水汇成小溪,欢快地向前流淌,暴怒的狂风摇拽着树木,膨胀着一切。一阵高过一阵的吼叫,世界开始陷入疯狂。
阶前的檐水汇成一面玻璃,隔着这面巨大的水玻璃,万物演绎着激|情四射的风水传奇,隐约中看着一个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水泥汀路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淅沥水帘中的林木深处。雨伞并未发挥遮挡雨水的功用,只将湍湍而下的雨帘汇聚成更强大的攻势,劈里啪啦的滴落在周围,然后又弹起飞溅上他的衣裤,再顺着裤沿流到地上与水流汇聚。
骤响一声霹雳,天空瞬间被点燃,在劈里啪啦的声响里渐渐熄灭,雨伞从他的手中滑落,如受惊的猛兽般窜入林中。
“小姐!”他狂呼着、奔窜着,手中渺如星火的电光在林中闪射,深暗的林木下,暴雨难以注入,只顺着树干流下,形成一个晶莹包裹的柱体,他如无头苍蝇般在里边乱穿,头发衣服白穿透茂密枝叶滴下的雨水打湿。脚步越来越沉重,喊声在林目中变得微不可闻。
终于一处燃烧的火柱在他眼中显现,那棵树被闪电劈中燃烧起来,火焰又被暴雨浇弱,光线可以照耀的距离有限,就在那有限的范围内,她看到凌冰蝶正站在离火树不远的地方愣怔发呆,火树下的大石头已经焦黑了一片,四周隐隐散发着焦热的气息。
“小姐!”他来不及关掉手里的手电筒,那束光亮由远及近聚集到了凌冰蝶的身上,“您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他仔细的打量了很久,才听她嘴里轻微的吐出一句话,“看来我真到了人神共愤、天打雷劈的地步!”
他听得懵懂不明,正要追问,她忽然将锁在火树上的视线收了回来,侧头看着他,“凌叔,你来找我做什么?”
凌鹏看着从天而降的暴雨浇在她的身上,忙伸手将她往后拉到挡雨的树下,“您失魂落魄的冒雨往外走,心里担心就跟着了,看你进了林子就在路口等,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出来,现在还。。。还有树被劈中,怕您出事就进来看看,小姐,您真没事么?”
“我身手好嘛!”她伸手比划着给他看,笑得似乎有些得意,但不知是否因为下雨的关系,他总感觉她的笑容潮湿的能挤出水来。似乎怕被他看出真意来,她收住了笑容,眼眸再次瞟了一下逐渐熄灭的火树,“回去吧!”
往回走的脚步有些踉跄,火树的光亮越来越弱,林子里逐渐归入黑暗,散落的枝叶和碎石纵横其间,路面并不那么平稳,凌鹏紧赶几步跟上,手电筒微弱的光在这里显得难能可贵,一点一点指引着前边的路,虽然咫尺的路面已经能够看见,可她走得依旧踉跄。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莲嫂语带哭音的问着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手里忙乱的用毛巾替她擦拭着发丝上的水珠,额头的水滴一点一点的滴落在她双并的膝盖上,在刚换的干净裤子上印下一朵朵白亮的碎花。
“莲嫂,我要洗手!”她从回来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莲嫂愣怔了片刻才连连点头,忙去给她端来温热的水,又送上洋皂,她接过来层层的涂抹在手上,然后反复的清洗着白净的手,一遍接着一遍,直到手被搓的快要脱皮了也不肯罢休,莲嫂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忙按住她的手,“小姐,已经干净了,别再洗了!”
“干净了么?可是我怎么还是看到满手的血?”她伸着那双被搓揉的红肿的手给莲嫂看,莲嫂心疼的流下泪来,手帕轻柔的擦拭着她手上的水珠,“小姐,您这到底是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吗?那是你自己的血,洗不掉的!”
“洗不掉的!”她似乎只听进了这句话,嘴里喃喃的重复念叨着,脸上露出凄美的笑容,“是啊,真傻,怎么可能洗得掉呢?”
她念叨着如失魂少魄般爬上床躺下,也不顾头上的水汽未干倒头就睡,莲嫂连连呼了几遍也没有回应,禁不住叹息着关上门退了出去,但又不敢走远,直在门前守候着,竖了耳朵探听里边的动静。
绝情的话
不过一晚上的时光,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得到沐云天召见的命令,她在梳妆镜前细细的打理了一番,尽量遮掩着自己身心的疲惫,忽略掉沐昊然投过来急躁的目光,对她无言的暗示犹如上演的哑剧,虽听不见对话却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她毫不斜视的目光将此也过滤掉了,视线轻飘飘的从凌晟睿脸上滑过落在稳坐正位的沐云天身上,恭敬的敬了礼,沐昊然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直觉着她又恢复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焦急的伸手想要拉她过来问个明白,安然闲坐的沐云天骤然开口,“冰蝶,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以叔叔的身份证实一件事,并不是要研究军政要事,你无需如此拘谨!”
他的声音轻似寒烟,但她却能察觉到重可崩云的压迫感,余光中水怜月还双眸红肿、梨花带泪,她又且会不知他要问什么,昨天以前她还对沐云天只有怨恨,今天却多了一丝愧疚,她从来不欠别人所以可以活得理直气壮,但现在她终究是欠了沐家一条人命,她的语气也显得虚软没了底气,“是!”
虽依旧淡漠的没心没肺,但少了咄咄逼人的凛冽之气,沐云天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他微微点头略含深意的瞟了一眼目无表情的凌晟睿,语带几分玩笑几分试探,“昊然喜欢你,为了你拒绝与怜月的亲事,还说非你不娶,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问的直白,是觉着跟她说话没必要绕圈子,但旁边的人总有几分吃惊,隐隐中响起抽气的声音,原本错位在她身后的沐昊然忍不住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站,焦急的看着没有丝毫反应的凌冰蝶,“虽然没能等到你做好准备,但是冰蝶,父亲说只要你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就决不阻止,我们。。。”
“冰蝶不敢高攀!”她骤然出声,将沐昊然即将出口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他愕然的盯着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沐云天眼中渐渐绽放笑意,脸上却依旧肃然,“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必须考虑清楚再回答,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她看着沐云天口不对心的演绎,眼中的凄然变成冷绝,一字一字咬着,“凌冰蝶习惯了独处,今生今世也不会觊觎婚嫁之事,更不敢高攀少帅,大帅明鉴!”
她不想看他表演下去,近乎逃跑的姿态行了礼,匆匆往外走。
“凌冰蝶!”沐昊然怒吼的声音响起,让她顿住了脚步,他几步跨过来,一把抓起她的右手举了起来,两只戒指迫在眼眉,“这算什么?耍我吗?”
她看着他眼中的怒火和撕扯的痛楚,心在窒息中麻木起来,“你怎么想都可以!”挣开他的手,径直朝门口走去。
“凌冰蝶!”他忽然取出配枪,铛的一声脆响,配枪上了膛直直的对着她,“不说清楚不许走!”
“少帅,手下留情!”一直沉默着的凌晟睿惊呼起来,身子如狂风中的稚树颤抖无依,凌冰蝶凄然的露出笑容,她是希望他开枪的,以此来结束掉一切恩怨纠葛,她的脚步不再迟疑,耳畔尖锐的‘嗖’声过后,门侧人高的花瓶啪的一声碎了,碎片纷乱飞散,一个细小的碎片在她脸颊划过,留下细丝般的血痕和刺在心尖的疼痛,子弹偏离了轨道碎了花瓶,心偏离了轨道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呢?她疾步出了厅门,身后的咆哮声瞬间变成昨日旧梦,恍惚间出了帅府,进入不知名的幻象。
秋天的早晨像露珠一样新鲜,视野里铺撒着柔和的薄雾,澄清又缥缈,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穿越林间薄雾,氤氲迷离,光景朦胧,林梢的绿叶仿佛玉般剔透青亮。草叶上的露珠映出点点星芒,空气中浮动淡淡草树的芬芳,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轻雾弥漫的世界,美得令人摒息。
这时白茫的迷雾中隐约蠕动出一个黑点,如宣纸上点落的墨迹慢慢晕开,黑点也越来越大,显现出清晰的轮廓,她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了,脸上虽无悲切之色,神情却疲惫不堪,她拒绝沐昊然之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门口那些平日对她敬畏的不敢正视的兵卫此时也忍不住偷看几眼。
她并不理会那些异样的眼光,路走的依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似乎有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却隐不去眼神中的那抹凄伤,或许真的回不去从前的自己了,这个结论让她倍感颓废,精神瞬间耷拉下来,有气无力的强撑着往里走。
“小姐,您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也没。。。”凌鹏忧心的迎了出来,话还未说完就被凌冰蝶的样子惊住了,吃吃的咕噜着,“小姐,您的脸色好苍白,是生病了么?”
说完间他已经跟她到了后院的房门口,凌冰蝶疲惫的挤出一丝笑意,“我没事,想休息一会,有什么事等我醒了再说!”
她颓然的推门进去,正要关门时听到凌鹏说沐昊然去潍坊了,沐云天为了不让她尴尬,暂时终止了她特卫的职务,她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关上房门后倒头就睡,忽然卸下了重担,她真应该好好休息,或许醒来之后会发现自己依旧是那个冷傲的凌冰蝶,什么都未曾变过,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入睡。
再次选择
头脑昏沉肿胀,眼睛闭得酸痛难忍,依旧毫无睡意,翻身坐起狠狠的捶打几下脑袋,越来越昏沉,她想要大喊,声音在唇间被紧咬的牙齿拦回,荡回心里,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莲嫂轻轻推门进来本只想看看她,一见她眉头紧闭、脸色苍白中透着污红,不禁惊呼起来,她长长的吐出气来,心里豁然开朗,感觉似乎好多了,见莲嫂紧张的拉着自己的手打量,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没事!”
“真的么?”莲嫂问着,又拉着她上下左右的反复打量,得到凌冰蝶肯定的点头才松了口气,不过片刻,愁容又爬上了脸,似有不解、似有惋惜,“您没事我就放心了,只是小姐,您真的不喜欢少帅么?可是你们明明。。。难道是我猜错了?”
她嘀咕着,似乎自己也迷糊了,凌冰蝶并不想去碰触这个话题,找了借口将莲嫂打发出去,独自在阳台上看着依米花发呆,正好看见偷返回来的刘晨,他一直在墙外徘徊,既担心被人发现又怕见不到凌冰蝶,好在凌冰蝶敏锐,轻易的发现了猫在隐蔽处的他,于是躲开众人的视线与他到了密林深处。
未等脚步停稳,刘晨就急迫的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否认?”
她心里也百味杂陈,不用装给人看的时候这些感觉全都涌到了脸上,那隐藏的秘密又不能用作解释,心里越发凄然,愣神的盯着旁边的树木看了很久才问出,“他怎么样?”
刘晨面色沉重,永不离身的乐观之气隐了起来,变得忧心忡忡,“不好,很不好,他赌气离开牟平就是不想看到你,可是这又不是想忘就忘得了的,所以又回来了!”
“回来?”凌冰蝶猛的吃了一惊,不自觉朝四周看了看,刘晨忍不住笑了笑,“别担心,他没有在这里,他在那个地方等你,希望你想好了就去找他,在那之前,他不会来打扰你!”
刘晨来的这么隐秘,想必他返回来也是瞒着沐云天的,或许在他看来问题出在她身上,所以想要先解决她的问题,她禁不住笑了笑,有些凄然,“想什么?”
“你不知道想什么?”刘晨无奈的摇了摇头,出语提醒,“为什么会出现反差,为什么要在大帅面前否认感情,还有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诸如此类!”
穿林的秋风吹过,她禁不住紧了紧衣领,不自觉的加快了回屋的步伐,刚刚进屋就看见凌晟睿正站在她的房间四下打量,在她的记忆中,他是第一次来她的屋,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几分冷漠几分嘲讽,“什么事比大帅的安危更重要,还劳驾您放下保护大帅的职责亲自跑这一趟?”
凌晟睿怔了怔,看着她消瘦的面孔恍然有些不忍,语气和缓,“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么?你应该知道父亲那样对你都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你不为沐军效力就会连命都没有,要做无情的人就要先感受无情,逆境才能锻炼你的意志,才能。。。!”
“不要再说了!”她冷然打断他的话,眼中满是鄙夷猜忌,“不要说对我好,也不要对我好,这些年我总结出来一个规律,下达新任务之前您对我越好,我要付出的代价就越高,现在哪怕你对我多一个笑容,我的心尖都会颤抖。我们父女还是免了那些虚假客套,直接说正题吧!”
他似有些愕然又有些欣慰,“很好,你还是那个凌冰蝶!”
她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可不是!”
“你离开牟平一段时间吧!”
她愣了愣,淡淡问:“去哪里?”
“随便哪里,只要。。。”
她抢过他的话头问,“只要是沐昊然找不到的地方是么?”见他默认后走到桌子旁打开搁置的盒子,里边放着些钱币和一张车票,她展颜一笑,“是大帅的命令?”
“不是!”他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沉默着等他说下去,“我知道什么你都能忍得住,但少帅不同,从来他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也没有办不到,也就养成了随心所欲的习惯,他既然喜欢你就不会放弃,所以,要了结这件事,只有你离开。”
“我离开?那你要怎么跟大帅交代?”
“大帅比我更了解他儿子,如果他知道少帅折返牟平的事,一定会答应的,你也就借此走得越远越好,或许真的能摆脱沐军也说不定!”
沐昊然自以为谨慎可终究还是没瞒过他,她表情露出半分真情半分假意,手指轻轻的拨弄着还戴在手上的订婚戒指,“可真是难得,你也终于想着要成全我的心愿了!”
凌晟睿听她如此说,脸上还带着一团和气,心里也起了高兴的念头,“你同意离开了?”
“我有得选择么?”她挑眉看着他,她比谁都清楚,凌晟睿难得柔和的下达命令,语气虽然有商量的味道,但终究不是商量,更何况凭他和沐云天的默契,心里必定已经猜到沐云天也会是这个决定,她除了离开别无选择,只是这一次离开,还会不会有再见他的机会,她心里真的没有把握,她拿着车票翻看了一阵,说:“走之前,让我见他一面!”
瑟瑟秋风中,他们对面而视,夹道两旁的落叶飞花般洒落,相顾无言中,她慢慢走过去,双手环着他,下颌支在他的肩上,轻声呢喃,“别问我要解释,我也给不了解释,答应我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让我们静静的享受眼前的幸福好么?”
他有些不甘心,握住她的双肩将她退离自己一步,她眼中的痛楚他看得真切,终于不忍心出口追问,“我现在可以不逼你,但是你要跟我保证,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会离开我!”
她略微迟疑,思索片刻才点头,“我答应你,竭尽全力!”见他颇有微词,忙上前一步抱着他,“承诺是最不可靠的,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可靠的东西上,有没有准备吃的?好几天没好好吃饭,很饿!”
凌冰蝶甚少表现的柔情,一旦温柔下来会是一种致命的蛊惑,沐昊然此时明显的是中了蛊惑的毒,将疑惑全都抛舍,满含深情的搂着她,宠溺的任由她支配。
情人的耳鬓厮磨最是羡煞旁人的蜜意香甜,只是当你能感觉到那其中隐隐充塞的别离愁绪时,有多少的幸福温馨就会有千百倍的迷泪凄伤,离别前的幸福是伤口上栽培的花朵,花的烂漫是用血肉来成全,凌冰蝶用一身的血肉换取了这一天的幸福,随着落日的逼近,她也竭尽虚脱了。
她有意引他去上路的岔路口,亮出手指上的戒指,“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赌约么?我想再来一次!”
他听着面露畏惧之色,“还来?上次已经让我心惊胆颤了,再来一次,我且不会肝胆俱裂!”他说着连连摇头,拉着她的手不自觉的捏紧,大有死都不肯放手的决心。
“那这次我们就加大赌注!”她静默片刻,绝然的说,“这次我们互换路线,如果你能比我先到山顶,我就马上嫁给你!”
这个赌局的诱惑真的很大,沐昊然都惊愕的愣了很久,才悠悠的问出,“你说真的?”
看到她点头,他瞬间激动起来,“不许反悔!”
看着他如小孩般雀跃兴奋,她嫣然的笑了,“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那你就等着改叫沐少夫人吧!”他对此有着绝对的信心,有着不输凌冰蝶的体力还有那份真切的心,上次凌冰蝶能比他早到,这次他也一定可以,说着就放开凌冰蝶的手往前奔,忽然被她叫住,“记得一定要比我早到,不然,我们就不会有未来!”
她笑得很勉强,他却没有察觉到,“放心,你做定了我沐昊然的妻子!”
他刚跑了一步,她又出声喊住他,这一次没有等他回头,她扑过去抱住他,“太阳落山,如果太阳落山我还没到,记得要回头来找我!”
他有些愣神,心里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但依旧回答的干脆,“好!”
看着沐昊然狂奔的步伐,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那份急切和真心,可是她不能不放手,如果她们之间只单纯的隔着门第之前、尊卑有别,她有信息与他一起去争取,可事实上不是如此,一条生命的空白,她和他谁也跨越不了,宁可让他恨她的绝情和负心,也不想让他直面最心爱的人是杀母仇人的事实,那。。。太残忍了!
没有心就不会撕心裂肺,可是她的心复活了,经历了死而复活的过程所以就加倍的撕心裂肺,她在撕心裂肺中忍住眼泪,也在撕心裂肺中说着珍重,她的追风无人能追得上,更何况还有凌晟睿断后拦截,她和沐昊然终于彻底结束了。
逃不开
栖霞凌家宅子里,虽然依旧树木葱茏、光线暗淡,但因周嫂一家的入住,清幽如古墓的宅子里终于有了些人气,茂密的枝叶裁剪之后也能透射进阳光来,院子里的野草被清理修整成了花坛,四处散养着些家禽之后更显得生机盎然,大门口张贴的红色对联和喜字还未被腐蚀,想必刚办过喜宴不久,周嫂听到小姐忽然回来,早已被儿孙搀扶着迎了出来,身子虽然依旧颤微,但多了些喜色,面色略带红润,服饰也周正了不少,完全似一副小康人家般,儿女承欢膝下、安心颐养天年的的小老太模样,凌冰蝶都不觉怀疑这是否真是上次见到的形骨消瘦、风烛残年的老人。
周嫂一家将其迎入内宅,本欲行礼参拜被凌冰蝶拒绝了,看着这四世同堂的一家其乐融融的景象,她难免羡慕,家大业大、有钱有势又如何,说到底,她凌家也只剩下寄予他人权威之下、貌分神离的父女俩。
周嫂的儿女们都尽了全力为她准备吃的,虽然与牟平的凌园里那些仆人们吃的比起来依旧略显寒酸,但他们却吃的异常满足,儿女孙子使劲的网老人碗里夹菜,老人嘴上嗔怪他们在小姐面前失了礼貌,但眼中却明明流露着欣慰和愉悦。
当最平凡的幸福也变成了奢望,你才会明白失去的痛苦,凌冰蝶从未意识到没有母亲是多不好的事情,可是,当她被这些人的情绪带动下有了给母亲夹菜的冲动,才发现,原来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也会如此羡慕。
她连继续看下去的勇气也变得虚无,找了借口离开人群,她独自到了那间被视为禁区的屋子,屋子里的灰尘早已扫尽,苍白的布帘也收了起来,华贵的摆设散发的暗红的光泽,也恢复了几分当年的奢华气势,被封锁在暗箱里十多年的女主人唯一遗照也被周嫂找了出来摆放在屋子最高贵的位置,香柱的氤氲在像框上罩上一层迷蒙,女主人那傲然的笑意少了些逼人的气势,多了几分慈祥温蕴。
“原来您是这个样子!”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亲娘,不是因为无情,是没有机会也没有意愿,没有娘的日子成为习惯,忘记也就变得理所当然,原本以为不会有任何感觉,可是现在,她却明显的感觉到心酸的滋味。
燃起一炷清香,伏地叩了三响,“娘,虽然没有忘记,但也是有意忽略了您,对于这点,很不孝,也很对不起,可是以后,我会真正的忘记,不止是你,包括过去的一切,甚至会忘了自己,就算做无根的飘萍也没有关系,因为我想要试着从新开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如愿。”笑得有些伤感,只因自己毫无把握,可是当一条路走不下去,心又还未完全绝望,就必然要走另一条路,这不是选择题,是命定的游戏,“我可能不会再回来,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请收起所有的怨气好好看看我吧。”
她站直身子与相片对视,似乎在进行灵魂交流,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呆立了很久,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娘,我去拜见过水月娘了,也为我们犯的过错请求她原谅,高僧说人死如泥、往事如烟,一切的恩怨都该随着灵魂的离体化为乌有,强留怨气只会万劫不复,所以,您也忘记吧,虽然我依旧不能替父亲说任何好话,但也终于明白,爱情是身不由己、不能选择的,父亲对水月娘的感情不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就好像您对父亲一样,恨得绝情绝义,不也只因为爱的死心塌地,如果可以收回,您也就不会选择让事情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对吗?”
离开栖霞并没有任何感情情绪,未曾付出过感情也就谈不上留恋不舍,只是,曾经想要脱离沐军的愿望那般强烈,等真正可以离开时,又变得茫然无措,找不到方向,何去何从的迷茫让她在栖霞的车站徘徊着,也让宿命的纠葛再次找上了她。
车站散落的战况报上,“沐云天被刺,命悬一线”的字样赫然显现,她手中的车票滑出指尖,在朔风中飘然而逝。她终究对他面临的痛苦不能漠视,匆匆的赶回了牟平,只是当听到“沐云天所以被刺,是因她的离开激化了沐昊然父子的关系,才让凶徒有机可乘”时,她再没有勇气出去面对他。
沐云天被刺后一直住在沐军的私家医院抢救,但几日下来一直未见成效,沐昊然守着不省人事的父亲寸步不离,人也消瘦不少,面色苍白、胡茬满腮。凌冰蝶躲在阳台的暗处纹丝不动的守了两个日夜,四周虽岗哨密布,巡逻不断,她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只是看着水怜月贴心的照料,沐昊然情不自禁的伏在她怀里的样子,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正准备离开,沐云天奇迹般的醒了,她从未有现在这般希望他活着,只是笑意还未从心底升起,沐云天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死之前断断续续的说出最后一句话“终此一生,绝不可以娶凌冰蝶!”
沐昊然嘶吼和哭喊声如猛兽嗷鸣震耳欲聋,她忽然很想笑,沐云天全力求生的唯一遗言竟然是为她凌冰蝶说的,她和沐家这该是什么样的缘分。还好她笑了,因为笑分了神,也因为分了神,她又救了沐昊然一命。
私家医院虽然因为沐云天的入住而戒备深严,但却也防不住真正的顶尖高手,正如凌冰蝶,也如。。。躲在另一个隐蔽处的杀手,他真正的目标不是沐云天,或者说不止是沐云天,沐云天一死,身心疲惫的沐昊然自然变成了昏睡的老虎,对付起来就要容易的多。
就如此时此刻辣文的人和最恨的人都在窗帘之外,透着缝隙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却全然没哟察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凶手本来已经将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但却被另一边轻微的动静所惊摄,他没想到还能有人瞒过他躲在另一处,倘若对方有心,他只怕还未对沐昊然动手就已经亡命枪下了。而凌冰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这一分心,差点丢了沐昊然的命,看来自己真的回不去过去了。
生死选择
她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当对方认出她时,马上放弃了出手,转身逃开了,她最后看了一眼沐昊然,心里说着千万句对不起,追了过去,此时的沐昊然也察觉了异样,赶到阳台时只看到两个蜻蜓点水般追逐的身影,他记得她说过不会飞檐走壁,但他却真实的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一处无半点瑕疵的草坪,他在前边飞奔,她在后边追赶,忽然她厌倦了这种追逐的游戏,骤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怕踩坏那丝翠绿。对方也随之停了下来,不是他不想逃,只是他已经察觉到背后那支对着自己的枪所带来的寒气。让他颈椎发麻,他了解,自己再快的步伐也无法再这样无遮无靠的地方逃过她的枪。他索性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对着她的同时,枪口也对准了她。
“你很清楚不应该给我出枪的机会,有两次机会,可是你都放弃了。”他轻缓的说着,一派悠然。
“严格来说只有这一次!”她淡然的说着,这是实话,阳台上那一次,她失神了,虽然发现了他,但要出手也会搭上沐昊然的命,“不过你为何会放弃可以杀他的机会?因为良心不忍还是觉得不想乱杀无辜?也对,下令杀沈世昌的人已经死了,而出手的人现在正站在你面前。”
“我没有不忍,而沐昊然也不无辜,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死也会是他必然的结果,我没有放弃机会,只是不做没把握的事!”他也没说谎,要刺伤沐昊然有机会,但要一枪致命是真的没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本来可以一枪毙命为沐云天报仇,为何放弃?不会是因为单宇枫吧?”
她淡淡一笑,诚然点头,“好像是!”
他笑意盎然,“你该不会为了他放我走吧?”
“好像不会!”她依旧诚然。
他忽起兴趣,“哦?”
“我欠了他很多,不能再杀他的朋友!”她似乎在解释,可话语一转,语气变得冷冽,“但职责所在,我又不能不为大帅报仇,所以,我也给你一个例外,公平的比试一次,谁输谁就死!”
“就跟火车上一样?”
“就跟火车上一样!”
他朗声大笑着直说有趣,但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随着笑声消失,两人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夜风狂烈的吹拂着,翠草如麦浪般翻腾,衣衫飞舞下他们都似要腾空而起,夜很冷,如针尖般无孔不入的侵袭着每寸肌肤,在这冷冽的寒风中,他们之间形成一个球形的防护圈,冷气在这里瞬间消退,圈内的空气似乎都要被点燃,顶尖高手的对决,所谓无招胜有招,不过就是谁先出招谁就会死。
啪啪两声,两颗子弹都在空中相遇,发出飞溅的火光一闪而逝,不止空气被点燃,似乎天空都燃烧了起来,纷杂的呼喊似乎很遥远似乎又很近,他们都没有再忍耐,第三声响后,接着就发出两声子弹穿透身体,血膜横飞的闷响。
“为什么?”她躺在地上,星空漫入了她的双瞳。
他看着闪烁的星月露出了笑意,“近距离的射击,子弹打完也分不出胜负,需要用手掐死对方,太麻烦,对于这么美的女人可能我也会下不了手!”
对于他的借口,她一笑了之,“我只有一匣子弹!”
“是吗?那我真是失策了!”他说得好像很惋惜,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悔意。
她说,“我是真的想杀你!”
他说,“你也是真的想死!”
她说,“是!我不能让人威胁到他的安全,所以你必须死,可是杀了你还是还不清欠他的债,活着会生不如死!”
他说,“沈家,我也欠了太多,所以该杀了你,可是有个人,用笑容面对我的利用,毁了他的幸福还说要想尽办法成全我的夙愿,这样的一个朋友,我不能再让他心头流血。”
她知道他说的人,那个人,鉴证了她第一次笑第一次哭,就连想想也会觉得温暖,就算在冰天雪地,只要有他的笑容,也能春花绽放,冰消雪融,是她心里永开不败的花,也是她苦难人生最大的慰藉。
“其实,就算不因为他,我也会对你下不了手!”他忽然说,望着星月的目光有些松散。
“为什么?你既然爱沈月薇,为了她,你也应该有很多不能不杀我的理由!”她问的轻飘飘的,似乎想要答案,又似乎并不在乎答案。
“你该不会猜测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他随意的问着,忽然又下了起来,笑声未歇,咳嗽不止,还夹杂着微不可闻的血液奔流的声音,她也忍不住笑了,“是啊,你又不是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次又一次的手下留情,别说只是因为单宇枫,但你和我又绝对不会有感情牵扯。”
“所以啊,谁说男人对女人好就一定会有感情纠缠,我对你好,或许只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没有自我吧!”他说着,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和伤口往外涌动,气息也变得微弱起来。
“你不交的遗言么?比如说,保留全尸、落叶归根!”她近似开玩笑的说着,似乎她身旁躺着的人并不是真的要死了,只是要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仇恨的仙境。
他的脉搏越来越弱,心脏似乎也停了律动,满眼的星空变成白茫一片,然后渐渐的暗淡下去,嘴里虚无的飘出,“你一定会做的比我预想的好!”
“你真是。。。”她忍不住笑哼出来,竟然这样的傻瓜,在死的时候还如此信任仇人。
那躺着的身影渐渐没有了气息,她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进翠草下的土壤里隐藏了起来。身体四周的草浪一波一波的荡过来,拂在脸颊,轻柔酥痒。心慢慢的沉下去,无牵无挂,眼皮慢慢的阖上,感受着热量随着右肩的洞|岤一点一点的流失,他们站直的身子纹丝不动,用子弹对冲来自保,可是第三次出手,他对她手下留情了,所以她打中了他的心口,他死了,他打中了她的右肩,他知道她会再也拿不起枪威胁到他爱的女人,所以他瞑目了,而她,失去了这只手,其实也死了,但她希望能真的死,只要再迟一会,她就能如愿,可是命运不肯放过她,她耳边响起了喧哗声,隐约感觉有人在折腾明轩浩的身体,而自己也被搂抱起来,那股熟悉的气息近在身旁,她想要去抓住却抬不起手,最终也只飘出几个字,“答应我,别动他!”
物是人非
三天三夜的昏迷,她的脑中一直闪现着明轩浩的身影,从内心深处,她也是不想杀掉这个跟自己很像的人吧,只是,就算一切再重来一次,她依旧会向他发出夺命的一击,于公于私,她都不能让这个最大威胁留在沐昊然以后的人生里。
沐云天被刺身亡极大的影响了沐军的士气,凌晟睿为此整日奔波与各地行辕帮助沐昊然安抚军心,沐昊然更给予了他军父的尊称。
已怀胎三个月的沐昊婷和丈夫周烈回来参加父亲的葬礼,也结束了自己无依无靠的漂泊生活,周烈依旧回到沐昊然身边官任原职,沐昊婷也肩负起协助母亲管理帅府的责任,防止姨太太和家仆佣人们趁乱造事。
沐云天一死,帅府内务管理大权就开始重新洗牌,沐昊然依旧不理家事,只是依他对沐昊婷母女的态度来看,大权也开始悄然转移,姨太太们为了保住自己在沐家的立足之地,开始纷纷想出新招讨好沐昊婷母女。失去沐云天这个靠山,五姨太也开始有了危机感,只是她比其它姨太太们更懂得审时度势,目光长远的她自然也明白沐昊婷母女当家也只是暂时的,正真该讨好的自然是沐昊然将来的妻子,沐家的正牌当家人了。所以在别人还未正视水怜月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筹谋,早已笼络了水怜月的心,就连水怜月会去找凌冰蝶摊牌,找凌晟睿申述,找沐云天做主这样有计划有步骤的挽回幸福也是出自于她的教导。
如此有心计有智谋的女人,自然也能看得出现在的棋路变化,沐云天一死,沐昊然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他若要娶谁还有什么人能阻拦,处理沐昊婷一事更加印证了这点,所以她马上找到了新的方向,那就是凌冰蝶。
在别人还围着沐昊婷母女打转或者跟风般讨好水怜月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凌冰蝶的房里,携带了五花八门的补品和诚意无限的问候,直搅的凌冰蝶头昏脑胀,自从她醒来后,就命令莲嫂谢绝任何人来探望,就连沐昊婷来了几次也被婉言谢绝,可她却拗不过五姨太的软磨硬泡和言蜜语甜。
看着五姨太喋喋不休的言论,从可怜她没有母亲到期盼自己能有一个女儿,从数落沐昊然不该冒然将明轩浩的尸体归还沈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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