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要问什么,尽管问吧。”
“我只是……好奇,”或许很无礼,可是他实在忍不住。
“你为什么打电话来?”
随之而来的沉默使他明白自己的问题令她大吃一惊。
“我不知道,只是问候一下吧。”
过了23年却只是问候一下?听起来似乎很奇怪,但又别无其他合理的理由。
她匆匆说下去。“呃……太晚了,我想你明天还得早起。杜尔郡的周末向来充满观光客,他们大概都想去钓鲑鱼,对吗?我很抱歉吵醒你,请向你太太致上歉意。”
“没关系,梅琪,我很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瑞克迟了一下,不知如何结语。“下次你回家时,我想介绍你认识南茜。”
“好的,请代我问候麦克和你母亲。再见,瑞克。”
“再见。”
收线之后,他又坐了好半晌,困惑地瞪着电话。
究竟是什么原因?
过了23年,梅琪在夜里11点打电话给他,为什么?
只是问候一下,她说,但是这听起来很奇怪。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罐柳橙汁,仰头灌下一大口,他八成永远无法得知真正的理由了。大概是因为寂寞吧。
他关掉电灯,转身上楼回房。
南茜正盘腿坐在床上,秾纤合度的四肢在灯光下显得极有光泽。
“你们聊得可真久。”她涩声说道。
“我也大吃一惊。”
“毕梅琪?和你一起参加毕业舞会的女孩?”
“是的。”
“她打电话来做什么?”
他坐在床上,倾身亲吻她粉色蕾丝底下诱人的左胸。“当然是要我的身体啦,还有什么?”
“瑞克!”她揪住他的头发,拉起他的脸。“她究竟要什么?”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天知道,她说她和露露联络,露露建议她打电话给我。”
“露露?”
“柯莉兰,我们在高中时代是好朋友,常在一起。”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以前的女朋友半夜打电话来做什么?”
他笑得洋洋自得。“嫉妒吗?”
“是好奇。”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亲吻妻子的嘴。“她丈夫去世了。”他吻她的喉颈。“我猜她很寂寞。”他吻她的胸。“她为吵醒了你向你致歉。”
“她住在哪里?”
“西雅图。”隔着南茜的衬裙,他的声音有些含糊。
“呃……既然如此……”南茜翻身仰躺,把他拉到上面,两人慵懒地长吻。“我不在家时好想你,瑞克。”
“那就别离开。”
“可是我在家做什么呢?”
“替我管帐,开家精品店做观光客的生意……”他差点继续说:“做家庭主妇,养一堆小鬼。”或是一个小鬼也行。但是他知道最好别提这个话题。
“嘿,”她轻斥道。“我们正开始一件有趣的事,别老提旧帐破坏气氛。”
她按下他的头,诱哄他的舌尖探进嘴里,并为两人宽衣解带。她款款相迎,使出浑身的魅力。她看待自己的魅力犹如家庭主妇看待日常家务事,总是排定时间操练一番。
天,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尤物。在近距离之下,她的肌肤细如蛋壳,丝毫看不出38岁的年纪,毕竟她是用自己销售的昂贵法国化妆品好好保养,每天两次,从无间断。娇兰公司深知业务代表正是公司的活广告,因而慷慨补贴护发和修指甲的花费。在南茜身上,这些花费有了明显的回馈,她是他今生仅见最美丽的女人。
他伸手抚摸她的秀发。“这个颜色我喜欢。”他喃喃地说,手梳过浓密、富有光泽的秀发。白天她用价值6o美元的金色发夹别着,此刻则让它披下来,一如雍容的埃及艳后克莉欧帕特拉。
“芝加哥的……摩莉替我做的头发。”
“摩莉,嗯?”
她微笑地低眉凝视他。“嗯……”
他的双手抚摸她。“你真不可思议。”
“怎么说?”她沿着他的喉咙轻轻刮下一条淡淡的白线。
“你半夜醒来的模样宛如刚刚走出美容院似的。”
南茜拱起眉毛,她的睫毛又浓又密,眼睛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嘴唇亦然。
“过来,”他含糊地命令道,拉下她的身体。“我们要弥补五天的别离。”
当他正准备进入时,她却推开他低语道:“等等,甜心,我立刻回来。”
“今晚免了,好吗?”
“不行,太冒险了。”
“那又何妨?”他持续诱惑和爱抚,在她脸上洒下一连串的亲吻。“尝试一下,”他贴着她的唇喃喃低语。“难道怀孕会是世界末日吗?”
她轻笑地咬啃他的下巴。“我立刻就来。”她溜下床走进浴室。
他叹口气,翻身仰躺地闭上眼睛。要等到何时呢?但答案他心知肚明。她不仅为娇兰化妆品公司、为他而珍爱她的身体,更是为她自己,深怕损及这份完美。今夜他冒险提及这个话题,平常一提怀孕生子,她就忿忿然地转而他顾,使得整个周末气氛紧崩。他已学会不再惹恼她,可是岁月不饶人,1o月他就满41岁,再过一、两年他就老得不适合生儿育女了。
瑞克想到童年时他骑在父亲肩上,观看天际的海鸥翱翔;另一幕是他和兄弟姐妹围绕在父亲的病床旁边,含泪依序亲吻老人失去了生命的脸颊,然后留下母亲单独守着他。
今生今世他最渴望的是有一个家。
床垫轻轻一晃,瑞克睁开眼睛。
南茜跪在他头顶上。“嗨,我回来了。”
他们熟练地做嗳,像书上的示范一般精确,两人都达到高嘲,但是事后他躺在黑暗里,看着天花板沉思,心想,一旦这种行为并非用来配合原始的目的,行为本身有多么的空虚。
第二天南茜按例清晨即起。瑞克冲澡更衣的时候,她已经一如惯例坐在化妆镜前,依序进行美容化妆数步曲,虽然瑞克不明白她怎能每天花上一小时又15分钟化妆,但是他深深了解上妆仪式和节食一样,已经溶入南茜日常生活中。她不会素着一张脸出现在餐桌上,总是妆扮得十全十美,毫无暇疵,仿佛随时要飞往纽约开会一般。
瑞克一面系鞋带一面询问道:“要我带些面包回来吗?”
她正在画眼线。“你应该多吃些全麦的,少吃白面包。”
“这是本人唯一的弱点,等会儿见。”
她目送他离开,那依然消瘦的身材和英俊的五官令她深以为傲,但是他昨夜的不悦令她担心。满足于目前这种两人世界的关系,她怎么也无法了解他为什么还要其他的。
瑞克愉快地慢跑回来,手提白色的蜡纸袋,直接走进厨房倒了两杯咖啡。
“早安。”南茜走进来说道,对她而言,早晨向来在化妆仪式完毕后才开始。
“早安。”
她身着肤色的亚麻裙搭配翻领衬衫,衬衫上印满紫色和绿色小猫。除了南茜,谁能身着这种绿紫花色衬衫却显得极为时髦的?那条紫色的麻花皮带在任何人身上都显得愚蠢,但在南茜身上却极有格调。
瑞克一面浅啜咖啡,忍不住露出微笑。
“谢谢,”她接过他递来的咖啡,小心浅啜一口。“嗯……你看起来心情很好,有什么好笑的吗?”
他倾身咬一口甜甜圈。“我正试着想象你体重两百磅、身着针织衫、头戴发卷的妈妈模样。”
“别妄想,”她扬起一眉,哼声笑道。“刚刚慢跑有听见什么消息吗?”
“没——有。”他舔净手指,饮尽杯中的咖啡。“你今天要做什么?”
“除了周报表还有什么?若能免除文书杂务,这份工作就十全十美了。”
最好也免除出差,他心想。一周五天在外奔波,第六天甚或第七天早上是她用来写周报表的时间。虽然她不喜欢出差,但一想到可以到各大城市的名牌服饰店,倒也甘之如饴。
迁居杜尔郡的时候,一开始他以为南茜会放弃娇兰业务代表的工作,定下来怀孕生子。但是她反而投入更长的时间努力工作,以求保住这份工作。
“你呢?”她戴上眼镜,浏览今天的周报。
“我和麦克今天都满档,我要带领三个团。”
“试着早点回来。”
“尽量,但不敢保证。”
“试试看,好吗?”
他点头以对。
“我得动工了。”她端起咖啡和果汁,倾身吻吻他的颊。“晚上见。”
她转身走向一楼的小办公室。他也起身出门,越过人行道,掀起车库的门。南茜崭新的灰色轿车旁边,是他使用了12年、车身已生锈的福特小货车。南茜对这辆破车深深不以为然,但瑞克却昵称它为“老鸨儿”。
他坐进驾驶座,转动钥匙咕波道:“好了,老鸨儿,动吧。”
它需要鼓励,不到一分钟,引擎已轰然怒吼地运转。他微笑地拍拍驾驶盘,倒车离开车库,开往骑士岩。
严格说来,骑士岩算不上小镇,只有疏疏落落、久经风霜的几幢建筑物散布在湖岸的东南角。一间餐厅、一间纪念品店、几处木造码头、一艘船和他母亲的房子坐落在岸边,此外就是针对钓鱼客所需的拖船、绞盘、帮浦和吊船架。
车子转进车道,瑞克把货车停在枫树下,发现麦克18和16岁的儿子杰利及尼可已经踏上玛丽号和白鸽号,正分别在清理甲板,将补给的点心饮料装进冰箱里面。
他甩上车门,对侄儿们挥挥手,朝房子走去。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也是租船公司的办公室。才6点55分,前门已经敞开营业。室内的松木墙布满各式诱饵、木匙、驱虫剂、一个双向无线电通话机、钓鱼执照、杜尔郡的地图、鱼网和十几张游客钓起大鱼的照片。架子上挂着待售的黄铯雨衣,另一端则是印着“席氏租船公司、骑士岩”字样的运动衫。地板上堆着半打一组的可口可乐,屋角的矮桌上则是供游客自行取用的热咖啡。
瑞克绕过收银台,穿过一道窄门和阳台,走向屋后的厨房。
“早安,母亲。”他说。
“早安。”
瑞克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母亲正在桌上揉面团,她向来拒吃面包店的面包,宁愿自己亲手做来吃。
瑞克转动手中的咖啡杯,望着她走向碗柜拿出烘面包的平底锅。
“你好吗?”他询问道。
“哈!”
“有这么糟吗?”
“你是进来喝我的咖啡并且惹我生气的吗?”
“你说这叫咖啡?”他望进杯里。“连卡车司机喝了都会皱眉。”
“那就去喝办公室的咖啡水。”
“你知道我讨厌那种大水杯。”
“那就回家喝!或是你老婆不会煮咖啡?昨天晚上她有回来吗?”
“嗯,大概1o点15分左右到家的。”
“哈!”
“妈,别又来了。”
“这种生活太可笑。你住这里,她却住遍美国各地。”她将猪油抹在锅里。“如果我像她那样,你爹早就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回家了。”
“你的头发不够多。”
她用平底锅敲他一下,然后将面团丢进锅里。“吃过早餐了吗?”
“吃了。”
“吃什么?又是炸甜甜圈?”
“妈,你又在多管闲事了。”
她将锅子放进烤炉。“母亲不管闲事还能做什么?神没说管闲事,所以我这母亲的当然要管。”
“我还以为母亲只管贩卖钓鱼执照和安排时间表。”
“那里还有腊肠,吃吧。”她朝炉子上面的煎锅点点头,双手忙着清理桌上的残余面粉。
瑞克掀起锅盖,母亲一如往常地替他和麦克各留了一份波兰腊肠,他用手拿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妈,你还记得毕梅琪吗?”
“当然,提她做啥?”
“昨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
从他进屋以来,他母亲首度停住脚步,转身盯着他。
“打电话找你做什么?”
“只是问候我,说声哈罗。”
“她住在西部的什么地方,不是吗?”
“西雅图。”
“她从西雅图打电话给你,只为了问候?”
瑞克耸肩以对。
“她丈夫死了,对吗?”
“是的”
“啊,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
“一旦寡妇想要男人,就会到处嗅呀嗅。”
“噢,妈,她打电话来的时候,南茜就睡在旁边。”
“谁打电话来了?”正好走进来的麦克问道。他比弟弟重3o磅,还蓄着一脸褐色的胡须。
“他的旧情人。”席安娜答道。
“她不是我的旧情人!”
“谁?”麦克走到炉前替自己倒一杯咖啡。
“毕家的女孩。以前他总趁我们睡觉的时候,和她在阳台上卿卿我我。”
“噢,老天!”瑞克大声呻吟。
“毕梅琪?”麦克拱起眉毛,然后对着弟弟嘻嘻一笑。“哦——嘿!高中时代,你和她几乎热得把躺椅都烧了。”
“早知道有这种下场,我绝不会告诉你们两个。”
“她找你干什么?”麦克自行拿起腊肠大快朵颐。
“我不知道。她和莉兰联络,然后……”瑞克耸耸肩。
“打电话给我,我们只闲聊了一些近况。”
“她来嗅一嗅。”安娜背对他们插了一句。
“妈!”
“对,我知道,她只是问候你。”
“她也问候你们两个人。天知道我干么这么多嘴告诉你们。”
“嗯……这事有蹊跷。”麦克寻思道。
“嗯,等你找出原因再通知我吧。”瑞克讽刺地说。
外面办公室的无线电叽嘎地响起杰利的声音。
“玛丽号呼叫基地,你听见了吗,奶奶?”
瑞克站得最靠近办公室,便由他去回答。“我是瑞克,说吧,杰利。”
“早安,船长。7点整的伙伴们到了,我刚请他们去报到。我和尼可需要协助。”
“马上来。”
瑞克抬头一看,一群游客正三三两两地越过甲板过来报到、付费并购买钓鱼执照,此外他还看见他们的助手提姆正指挥一艘船下水,还有另一辆拖车和船正转进停车场。
瑞克关掉麦克风,大声喊道:“妈?麦克?客人上门,我到船上去了。”
7点3o分整,瑞克已经上船发动玛丽号的引擎。杰利解开船揽一跃上船,瑞克扯动汽笛,震耳欲聋的汽笛声打破清晨的宁静,白鸽号上的麦克也以汽笛呼应。
这是一天中瑞克最喜欢的时光。朝阳冉冉升起,水面冒起阵阵的热气,船只乘风破浪,海鸥在头顶翱翔,仿佛在护航一般。
他航向西北方,抛开码头的鱼腥味迎向宽敞清新的大海。他打开深度测试器,伸手拿起无线电麦克风。
“这是玛丽号,今天早上有谁出航?”
稍后无线电传来回音:“这是人鱼号回答。”
“嗨,罗格,有斩获吗?”
“还没有,但是我们在55英尺处作记。”
“还有其他人出来吗?”
“玛琳娜号正航向华盛顿岛,但是湖面有雾,因此他们收线航向东方。”
“或许我该往杜尔悬崖碰运气。你现在吃水多深?”
“很浅,大概45英尺左右。”
“我到深水域试试看,谢谢你,罗格。”
“祝好运,瑞克。”
杜尔郡的向导向来互通有无,借此协助每艘船满载而归,因为成功的航程会吸引这些钓鱼客下次再来。
瑞克再次呼叫。“玛丽号呼叫基地。”
麦克风里传来母亲粗嘎的嗓音。“说吧,瑞克。”
“我正开往杜尔悬崖。11点见,到时把面包烤好,好吗?”
她呵呵笑。“是——是,小子,通话完毕。”
瑞克挂好麦克风,扭头对杰利微笑。“你来掌舵,我去布线。”
此后3o分钟内,他忙碌地穿梭在鱼竿和鱼线之间,时时察看雷达银幕上是否有鱼上钩的踪迹,同时还要和顾客寒暄,指导新手,向老手吹嘘过去的功迹。如此施展浑身魅力谈天说笑,无非是希望他们再上门来。
他一生都在这个水域钓鱼,因此六个人六条鲑鱼地满载而归根本不足为奇。
他准11点回航,一一磅过鱼的重量并挂上展示牌,再让六位渔夫排排站在鲑鱼后面照张相,每人发一张留念,然后清洗鱼肚,卖出四个冰筒和四袋冰块,才进屋里吃午餐。
7点左右,这样的行程他已经重复三遍,总共上饵42次,见过八位新客人和11位熟客,帮他们钓上15条鲑鱼和3条鳟鱼,一一洗洗18条鱼,然而脑中想起毕梅琪的次数却多得他不愿承认。真怪异,就这么一通电话竟勾起许多回忆和怀念,还有一些“如果”的问题。
最后一次爬坡回母亲家时,他再次想起梅琪。他一瞥手表,7点15分,想必南茜正等他回家吃饭,但是他心意已定,要先打一通电话再回家。
他进门时,麦克和孩子们已经走了,母亲正准备打烊关门。他直接走进厨房,查阅冰箱旁边的电话簿,不必回头也知道母亲正跟在后面走进来,但是他没什么要隐瞒的。他拨了电话号码,手肘撑在冰箱上等对方接听。
“哈罗?”一个孩子应声。
“莉兰在吗?我是席瑞克。”
“等一下。”他听见小孩扯起嗓门大喊。“妈,有个席瑞克找你!”这时他母亲已经进来,就站在旁边听。
片刻之后,话筒响起莉兰的声音。“瑞克,真是意外!”
“嗨,露露。”
“她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梅琪吗?有,她吓了我一跳。”
“我也是。但是我很替她担心。”
“担心?”
“对呀……唔,难道你不吗?”
他在心里盘算一下。“我该替她担心吗?她什么也没说,我们只是闲聊些近况而已。”
“她没提及她参加的那个团体?”
“什么团体?”
“她的情况很糟,瑞克。”露露说道。“一年前她失去丈夫,女儿又刚去东部念大学,显然她正在参加失亲情感支持团体,接受心理咨商,挣扎地接受丈夫已死的事实,偏偏又碰到团体中某人自杀的打击。”
“自杀!”瑞克猛地站直身体。“你是说她可能会那样?”
“我不知道。她说心理医生建议她情绪沮丧的时候,最好打电话找老朋友聊聊天。所以她才打电话找我们。”
“露露,这些我全都一无所知。如果我知道……但是她只字未提。她在医院吗?”
“不,在家。”
“依你看呢?她是不是仍然很沮丧,或是……”他苦恼的目光投向母亲,安娜正一瞬也不瞬地伫立聆听。
“我不知道,情况很难说,你的看法呢?”
“露露,都23年了,我实在很难只从她的声音分辨……可恶,我真希望她告诉我。”
“呃,有空就打个电话问候她,我、小鱼、丽莎和德妮会轮流和她联络,我想这样应该会有些帮助。”
“好主意。”瑞克只考虑了两秒钟便有所决定。“你有她的电话吗,露露?”
“有呀,你抄一下。”
瑞克在母亲炯炯的目光下,拿笔写下梅琪的电话号码。
“瑞克,顺便替我问候她,我会尽快再打电话给她。”
“好的。再见,露露。”
“再见。”
他挂断电话,双目锁住安娜的视线,心中犹如千百匹骏马疾奔。
“她正参加有自杀倾向者的心理治疗,医生建议她打电话找老朋友聊一聊。”他吐口气,态度有些防卫。
“噢,可怜的东西。”
“她一字未提,妈。”
“这种事的确令人难以启齿。”
他漫步走到窗前,暮色中仿佛看见了记忆中的梅琪:年轻爱笑,活泼可人。他伫立良久,心中的关怀多得令他吃惊,沉思着自己要怎么办。
最后他终于转身面对安娜,虽然年届4o,有些事仍需征得母亲同意。“妈,我必须打电话给她。”
“当然。”
“你介意我在这里打给她吗?”
“请自便,我去洗澡。”她放下清洗茶杯的工作,走到他跟前,罕有地拥抱他一下,拍拍他的背。“儿子,有时候我们毫无选择。”说完她留下他独自站在电话旁边。
第三章
和露露联系后的第二天,梅琪的第一通电话在清晨6点响起。
“嗨,妈咪。”
梅琪倏地自床上弹起,瞥瞥时钟。“凯蒂,你还好吧?”
“我很好,本来昨天晚上就要打电话给你,结果电话一直占线。”
“噢,凯蒂,对不起。”梅琪靠着枕头说道。“我和高中时代的老朋友聊天叙旧,感觉真棒。”她大致描述谈话的内容,询问女儿的住处,要求她晚上再打电话回来,然后和女儿告别,语气里毫无早先所预期的寂寞和孤单。
她正在泡茶的时候,第二通电话来了。
“咪咪已经脱离危险期,费医生说去探望她对她会有帮助。”娜妲通知她。
梅琪一手捂胸,深吸一口气。“噢,谢天谢地。”刹那间,这一天突然变得极其明亮。
第三通电话在1o点3o分左右响起,她意外极了。
“哈罗。”她接听道。
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回答:“哈罗,梅琪,我是德妮。”
好个惊喜,梅琪微笑地握紧听筒。“德妮,噢,德妮,你好吗?天哪,我真高兴听见你的声音。”
她们整整聊了4o分钟。一小时以后,电话又响了,这次听筒里传来米老鼠般叽叽喳喳的噪音,梅琪绝对不会认错——小鱼。
等丽莎来电时,梅琪已开始在期待了。
“哈罗,陌生人。”一个甜蜜的嗓音说道。
“丽莎……噢——丽莎,好久不见。天哪,我真要哭了。”她半哭半笑。
“我也有点哽咽。你好吗,梅琪?”
“同时接获四位好朋友来电,我简直感动极了。”
她们互诉近况,然后丽莎说道:“梅琪,我有个提议,你还记得我哥哥葛利吗?”
“当然。”
“呃,葛利下周再婚,届时我会回去参加婚礼。我想如果你能回来一趟,小鱼、德妮一定也会开车过来,我们大家可以在露露家团聚。”
“噢,丽莎,我不能。”梅琪失望地说道,“届时学校已经开学了,我不能去。”
“几天也不行?”
“学校刚开学,恐怕不行……对不起,丽莎。”
“噢,真不巧……呃,你愿意再考虑看看吗?即使度个周末也好。”
“好吧,”梅琪答应。“我再考虑。”
稍后她开车去医院探望咪咪,一路上不断回想几位多年好友对也的鼓励和支持。前后不过一天,她对生命的看法霎时由灰暗变为光明。这种生命的改变令人惊奇,她愿意和其他人分享。
下午两点55分左右,护士领她走进咪咪的加护病房。室内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仪器和瓶瓶罐罐,还有大小不同的荧幕记录生命的迹象。憔悴而骨瘦如柴的咪咪躺在病床上,瘀青的臂上插着针管,双眼紧闭,原本细心照顾的杏金色秀发,而今像粗糙的鸟巢般散在枕头上。
梅琪伫立好半晌,咪咪才睁开眼睛。
“嗨,小东西。”梅琪倾身摸摸她的脸颊。“我们好担心你。”
咪咪噙着泪水撇过头去。
梅琪温柔地拨开她额上的发丝。“我们很欣慰你安然度过危险期。”
“可是我觉得好羞愧。”
“千万别这么说。”梅琪温柔地转过咪咪的脸庞。“你要向前看,不要回顾。我们会努力让你快乐起来。”
咪咪颤巍巍地尝试着伸手拭泪,但是针管使她动作不便,梅琪温柔地拂开她的手,拿面纸擦干她的眼睛。
“我的孩子没了,梅琪。”
“我知道,甜心,我知道。”
咪咪热泪盈眶地别开视线,梅琪安慰地轻触她的太阳岤。
“但是你还活着。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盼望你能振作起来,欢颜再现。”
“为什么要关心我?”
“因为你就是你,独立而特殊,而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价值。咪咪,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咪咪转过头来。“昨夜我心情很坏,女儿离家念大学,你在医院,家里空旷无比,一切似乎变得毫无指望。因此我打电话找高中时代的朋友聊聊,你知道那之后如何吗?”
咪咪眼中现出一丝感兴趣的光芒。“什么?”
“她打电话联络其他人,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使我今天接到三通失去联络多年的朋友来电,而我还以为她们根本不关心我。我相信你也会有相同的经历。”
“真的吗?”
“千真万确。”梅琪微微一笑,咪咪也绽露笑容。“听着,小东西,他们说我只能待五分钟,我下次再来看你,要不要我带什么东西给你?”
“带瓶洗发精和润发|乳|,好吗?我只想好好洗个头。”
“我会顺便带吹风机和发卷过来,把你装扮得像蒂娜透娜一样漂亮。”
咪咪几乎笑出声来。
“我最喜欢看你露出酒窝。”她亲吻咪咪的前额并且低语:“我得走了,你好好休养。”
梅琪乐观无比地离开医院。一旦2o岁的少女希望整理秀发,便表示她离康复期不远了!她中途停车购买咪咪要求的物品,当她提着袋子走进厨房时,电话铃声又响起。
她急急奔过去接听,上气不接下气地应声:“喂?”
“梅琪吗?我是瑞克。”
她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好半晌才恢复过来。“瑞克——呃,听到你的声音真意外。”
“你还好吗?”
“好……是的,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才刚刚进门。”
“我和露露谈过,她告诉我你昨天打电话来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她将袋子放在柜子上。“哦,你指的是我很沮丧。”
“我早该知道你不只是问候。”
“今天我好多了。”
“露露说你们小组里有人自杀,我好害怕——我是指……”他大声地吐气。“天哪,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噢,瑞克,你怕我会走上绝路,所以才打电话来?”
“一整天我都在猜测你来电的原因,最后才忍不住问露露,一听说你情绪沮丧正在接受治疗,我的五脏六腑都紧缩起来。梅琪,以前你是个爱笑的女孩。”
“瑞克,自杀的是个名叫咪咪的少女,我刚去医院探望她,她不仅正逐渐康复,甚至还被我逗笑了。”
“噢,听来真教人松一口气。”
“很抱歉昨天我没有实话实说,但是你接起电话时,我变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过了这么多年,不该强人所难地向你倾吐我的困难。”
“强人所难?嘿,这是什么傻话!”
“或许吧,总之我还是谢谢你。嘿,你猜今天还有谁打电话来?除了你,还有小鱼、德妮和丽莎,真像是老朋友团聚一样。”
“她们都好吧?”
梅琪一一叙述她们的近况,言谈间昨夜不自在的感觉逐渐退去,气氛越来越愉快,家庭和儿女都溶入话题,即使间或有沉默的时刻,感觉也都相当自在。直到最后,他说:“今天我常常想到你。”
“我也是。”时空的距离使她轻易脱口而出,这句话应该无害。
“我望着湖水,仿佛看见你正穿着制服做啦啦队表演。”
“还有梳得像可怕的蜂窝的头发,再加上克莉奥帕特拉式的眼影。”
他呵呵地笑。“差不多。”
“想不想知道我脑海中你的模样?”
“我不敢听。”
“我看见你身着浅蓝色衬衫,嘴里叼根香烟,就着披头士的音乐起舞。”
他哈哈笑起来。“烟戒了,衬衫还在,只不过口袋上印着瑞克船长的字样。”
“瑞克船长?”
“游客们喜欢,那会给他们一种四海为家的幻想。”
“我相信他们都很喜欢你。”
“呃,我向来能让他们开怀大笑,明年再来。”
“你喜欢这种工作吗?”
“非常喜欢。”
她舒适地倚着柜子。“谈谈杜尔郡吧,今天是不是阳光普照?有没有钓到鱼?水上有没有很多帆船?”
“嗯,清晨有雾,但是我们上船时,天空已经蓝得像菊苣田一样。”
“菊苣开花了?我真喜欢菊苣开花的季节。鱼呢?有没有满载而归?”
“总共78条,15条鲑鱼,3条鳟鱼,满载而归。”
“哇!帆船呢?”
“帆船……”他揶揄,想到杜尔郡长久以来有关帆船、汽船孰优的争论。“谁在乎帆船?”
“我在乎。”梅琪忍不住微笑,然后变得有些惆怅。“我已经好久没上船了。”
“我还以为你住西雅图有船是理所当然的。”
“是有一艘帆船。但是菲力死后,我怕睹物思人,触景伤情,而不会再去钓鱼。”
“你该回家来,让我载你和你父亲出航,钓一条24磅重的大鱼,就会好多了。”
“嗯,听起来宛如置身天堂。”
“那就身体力行呀!”
“我不能。我是老师,学校就快开学了。”
“噢,你教什么课程?”
“家政学,包括烹任、服装、家庭生活和生涯规划,甚至还扩及幼教课程。”
“你喜欢教书吗?”
“我和孩子们相处融洽,甚至能引起他们上课的兴趣,但是……”她没说完。
“但是怎样?”
“课程重复教了这么多年,已经变得死气沉沉,而且菲力走后……”梅琪一手捂住额头。“老天,我真厌恶这句话,说了这么多次,好像日子是从他死的那天计算起似的。”
“听来你极需一番改变。”
“或许吧。”
“六年前我改头换面,从芝加哥搬回来。高中时代我只想远离杜尔郡,但是办公桌一坐十几年,我像患了幽闭恐惧症一样。后来父亲去世,麦克锲而不舍地游说我和他共同经营,我终于答应,至今无憾无悔。”
“你好像过得很快乐。”
“确实如此。”
“婚姻亦然吗?”
“是的”
“那太棒了,瑞克。”
又一阵沉默,仿佛该说的都说完了,梅琪直起身子瞥瞥时钟。“老天,我们聊了很久了。”
“是啊……”听筒里似乎传来伸懒腰的声音,然后戛然而止。“我还在母亲家,南茜可能正等我回家吃晚餐。”
“瑞克,谢谢你来电。请别再为我担心,我已经快乐多了。”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请你随时打来,即使我不在也可以和我母亲聊一聊,她会很高兴。”
“请代我问候她,我还记得放学去你家大快朵颐的时光,她烘的面包绝无仅有。”
他哈哈大笑。“她依然自己烤面包。听见你的称赞,她一定会洋洋得意一番。”
“瑞克,再一次谢谢你。”
“不必谢,我喜欢和你聊天。把心放宽些,好吗?”
“我会的。”
他们停顿半晌,闲聊3o分钟以来第一次有些不自在。
“呃……再见。”他说。
“再见。”
梅琪挂上听筒,手指流连片刻才慢慢放开。她盯着话筒良久,眼前浮现往日的时光。她慢慢转身走向阳台,倚着门框回想着他、杜尔郡、高三那一年和初恋。
啊,拂不去的乡愁。
但他已是快乐的有妇之夫。即使再见面,或许他已胖了25磅、头发微秃,届时她会庆幸他娶的是别人。
然而适才一番话勾起了家乡的种种回忆。眼前不再是长青树环绕的红木阳台,而是艳阳下的菊苣田,蓝色的花朵无尽绵延,红色的谷仓,成排的绿色玉米田,还有百年老木屋周遭围绕着橘色的百合花。白色的风帆摇曳地飘在湛蓝的水面,洁净的沙滩绵延数英里远。
即使相隔两千英里,梅琪依然清晰忆起家乡的点点滴滴,心中突然涌起罕有的思乡情怀。
她想到打电话回家,但接听的可能是她母亲,而她最擅长的便是毁灭温和的情绪。
她拿本书坐到阳台上阅读,半小时之后,简介杜尔郡风景的图片终于迫使她拾起听筒拨号,全心期望是父亲接听。
但那声音是母亲。“哈罗?”
梅琪强抑失望之情。“哈罗,母亲,我是梅琪。”
“也该是时候了,两星期来,我一直等你打电话来告诉我们凯蒂什么时候来!”
梅琪只得道歉。“对不起,母亲,我最近很忙,而且凯蒂和朋友一起开车,路不顺,行李又多,她们决定直接去学校报到。”
梅琪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随之而来的一顿数落,果不其然。
“我很失望。这一周来我又烘又烤,冰箱里放着两个苹果派,还买了一大块烤牛肉,现在教我和你爹吃到哪年哪月。而且我还彻底?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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