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抚摸她的手背。无言的沉默中,她静静斜倚在他的肩膀上。
玛丽号下水的那一天,他航过屋前鸣响汽笛,梅琪闻声飞奔到前阳台向他挥手微笑。
“下来!”他喊道。她飞奔越过草坪,上船和他一起邀游碧波万顷的湖面。
到了苹果花盛开的时候,他开着卡车来找她,车内装饰着鲜花,梅琪先是一阵愕然,随即喜极而泣。他载她到盛开的果园里,置身在繁花似锦的五彩缤纷和鸟语虫鸣里,他们却有些沉默,有些忧郁,只是手牵手静静地坐着回忆。
5月一来,天气放暖,瑞克帮着梅琪整修油漆车库上面的小房间,摆设从西雅图搬来的家具,等待凯蒂回来使用。
5月中旬游客6续上门,他们相处的时间日渐减少,然后,终于到了凯蒂回来度假前的最后一夜。
清晨他们在玛丽号的甲板上告别,舍不得分离。
“我会想你。”
“我也会。”
“我会尽可能在入夜以后开船来看你。大约 11点左右,你注意看,我会以灯光明灭作暗号。”
他们离情依依地吻别,痛苦得一如大学强迫他们分别时一样。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往后退,他们手拉着手,直到前伸的指尖不再接触。
“嫁给我。”他低语道。
“我答应你。”
这些话纯粹是渴望,虽然他在分居之后立刻提出离婚申请,南茜的律师答复的内容却都一成不变:费小姐不同意离婚,只要调停复合。
第十五章
凯蒂决定相信母亲。外婆来信说她和一个已婚男人闹婚外情,但是凯蒂决定先存疑,直接询问母亲。她相信外婆看错了,毕竟经过圣诞节的一席谈话,她深信母亲一定会拒绝再见她的旧情人。
她在艾格港停车拉下汽车的天篷。5月天气渐热,或许住在湖边相当不错,只是她不甚确定自己想当清洁工。但是她有选择吗?直到大学毕业以前,她的钱都在母亲控制之下。母亲邀她去打工,没邀她去度假。
清洁工。见鬼!刷锅子、换床单。凯蒂实在难以想象母亲为什么要经营旅馆,毕竟她有一大笔存款。
她真的希望和母亲融洽相处,可是爹地死后,她的改变实在太大。这么的独立,似乎她径自决定许多事,而且不把凯蒂的感受纳入考虑。万一外婆说的全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她将车子停在车库前面,才走下台阶,梅琪已经微笑地迎上来。“嗨,甜心!”
“嗨,妈”
“噢,真高兴看见你回来!”
她们拥抱一番,梅琪接过皮箱,母女俩并肩走向车库,一路上闲聊着学校和气候。
“我有个惊喜给你!”她推开小屋的门。“我想你会喜欢有自己的房间。”
凯蒂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以前的家具,噢,妈!”凯蒂拥抱母亲。“噢,谢谢你,我很喜欢。”
凯蒂热爱她的小屋,但是一旦现实出现,她面对各式各样的游客在屋里进进出出,询问各种琐碎的问题时,她的兴致勃勃立即化为不悦。黄昏时分,一对游客走进来,梅琪放下准备晚餐的工作带他们上楼,办理住房事宜。晚餐时刻,凯蒂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致。
“妈,你确定这么做正确吗?”
“怎么了?”
凯蒂指指大门。“人们进进出出,电话响个不停,随时有人打扰。”
“做生意就是这样的。”
“可是你钱多得不愁下半生的生活,何必做这种工作呢?”
“否则我下半生该做什么呢?吃巧克力?逛街?凯蒂,我的生活必须有所寄托。”
“你难道不能开精品店或当雅芳小姐吗?免得这么多陌生人在屋里进进出出的。”
“可以,但是我没有那么做。”
“外婆说过这么做很愚蠢。”
梅琪怒从中来。“是吗?外婆何时对你说的?”
“她写信给我。”
梅琪不予置评,径自吃沙拉。
“她还说了些别的事令我很困扰。”
梅琪双肘撑着餐桌,静静地等待。
凯蒂直视着她。“妈,你还在和席瑞克来往吗?”
梅琪喝一口水,考虑该如何回答。“偶尔。”
凯蒂放下刀叉挥挥手。“噢,妈,我简直不敢相信。”
“凯蒂,我以前说过——-”
“我知道你叫我别管!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是有妇之夫!”
“他正在办离婚。”
“呃,当然,他们向来这么说。”
“凯蒂,别污蔑人!”
“好,我道歉,但是忧虑不减,这种处境实在很丢脸!”她跳起来,径自清理碗盘。
梅琪食欲全无。怎么她们母女会一再争执?才休兵,紧接着又开火?其他的父母是在儿女青春期时经历这种战火,但是凯蒂的青春期似乎现在才开始。
“凯蒂,”她理性地开口。“如果我们常常争执不休,这个暑假会很漫长,游客也会察觉屋里的低气压。来度假要的是真诚的笑容,如果你做不来就直接告诉我。”
“我能处理!”凯蒂啐道,径自离开。
梅琪长叹一声,疲倦地用手按摩前额。她静坐良久,愣愣地瞪着餐盘,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泪珠一颗颗滴下来。
该死,别又来了!为什么最近我动不动就掉泪?
因为你想念瑞克,厌倦家人间不断的争执,更怕他永远得不到自由。
她仍然暗暗垂泪,突然传来叩门声。走开,她想,我累了,而且想好好哭一场。最近她真的很累。当她起身时,头甚至晕晕的。然后她以袖拭泪,扮起笑脸去应门。
凯蒂第一天工作,梅琪就发现身兼母职的雇主实在很难当。凯蒂经常轻忽她的命令,而且一再拖延才去做。但是梅琪并未因此而指责凯蒂懒散的态度,只希望借此降低母女之间的紧张。
到了第二天,情况骤然一变。平常拖到两、三点才守成的清洁工作,凯蒂12点15分就做完,然后一直要求母亲让她休息一会儿,好让她有机会认识正在屋外剪草坪的露露的儿子泰德。
那天下午,梅琪立刻发现凯蒂的改变。她的情绪缓和下来,时时哼哼唱唱,和颜悦色地和母亲交谈,6点和泰德一起离开时,她还高兴地和母亲说再见。
但到清晨两点凯蒂都没有回来,第二天她睡到1o点才在威胁下起床。那之后她天天和泰德约会,起床的时间也越拖越晚,总是拖拖拉拉、喃喃抱怨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那之后,凯蒂和泰德越是形影不离,梅琪越生气。她不是气女儿约会,而是气她懒散的工作态度。梅琪不想一味叱责她。但恨晚上等门。她也讨厌凯蒂一再率性地调整工作时间以配合她个人约会的需要。
还有另一件事也困扰着梅琪。她需要隐私。几个月独立的生活,她一直随心所欲,而今凯蒂住进来,房子似乎不再归她一人所有,许多时候她更因此而有罪恶的感觉。因为她明白这种反应不只是因为凯蒂的存在,而是她的到来迫使瑞克不能来。
梅琪希望找人谈谈这种复杂的感情,但她母亲拒绝和她往来。而且一旦牵涉到泰德,她也不便找露露谈。
然后,凯蒂抵达后的第八天晚上,瑞克来了。
梅琪惊醒过来,浑身僵直地聆听,确定那是汽笛声音。直觉告诉她那是瑞克的暗号,他正在玛丽号上呼唤她。
她心跳狂猛地套上短裤和长衬衫,钟敲11下。梅琪满心期待地穿越黑暗的屋子,奔向湖边,她奔向引擎声的来处,赤脚跃上平台,感觉它随着船身晃漾。
他一身白,缥缈、沉静一如玛丽号本身,靠着栏杆等她来。
“噢,亲爱的,我好想你,抱我,求求你紧紧抱住我。”
“啊,梅琪……梅琪……”
他紧紧抱住她抵着他赤裸的胸膛和卷到膝盖的长裤,柔情地吻她,仿佛要借此治疗某些伤痛一样。
宛如一阵热带阵雨,她突然流出眼泪。
“梅琪,怎么了?”他退后一步试着抬起她的脸,但是她羞惭地埋在他胸前。
“我不知道,只是傻气的反应。”
“你还好吗?”
“我……我不知道……最近我动不动就哭,对不起,瑞克。”
“不,没关系,你尽管哭吧!”他轻轻揉着她的背。
“可是我觉得好傻气,你的胸膛都被我哭湿了。”她抽抽鼻子,伸手拭去眼泪。
“让它湿吧,不会缩水的。”
“噢,瑞克,”她逐渐平静下来,舒适地靠着他。“最近我不知道怎么了。”
“诸事不顺吗?”
她点点头,撞撞他的下巴,“我可以向你发泄一番吗?”
“当然。”
靠着他倾吐胸中块垒的感觉真好。她娓娓诉说这些日子以来,女儿造成的各种困扰。
“今晚我真需要你……”
“我也是。”
“这星期你也过得不顺心吗?”
他谈及星期六全家为尼可办一场毕业舞会,然后昨夜贝拉产下一女。
“一周内他们有个孩子入社会,又迎接了一个新生儿。”他伤感地说道。
“而你一个也没有,这正是困扰你的原因,对吗?”
他叹口气,俯视她的眼睛。“还有一件事。上周末南茜来恳求复合,今天律师劝我至少试试她的要求,否则法庭不会轻易批准离婚。”
梅琪一脸错愕,仔细搜索着他的表情。
“别担心,”他迅速补充道。“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我保证永远不回去找她。”他亲吻她的嘴,一开始极其温柔,然后g情渐增,舌尖湿滑地抵着她。
“噢,梅琪,我好爱你。”他的语气充满痛苦。“我渴望恢复自由之身,尽快和你结婚,你就不必忍受你母亲和女儿的指责了。”
“我知道,”她也安慰他,手指轻触他的脸和眉。“终有一天。”
“终有一天,”他微带不耐。“究竟要到哪一天!”
“嘘……”她安慰他,温柔地亲吻他的唇,强迫他暂时忘却烦恼。“我也爱你,我们来创造崭新的回忆……就在这里……满天星斗下。”
他们的身影被月光投射在甲板上。他张嘴吻住她,手掌滑下她的背脊,她踮起脚尖,指尖探过地的头颅,然后下滑到裸露的肩膀。他将她举向星空,使她双脚悬空,张嘴覆住她的右胸。她微微瑟缩一下,他立即察觉,喃喃地说:“对不起,我太没有耐心。”他温柔一些,张开的嘴弄湿了她的t恤、肌肤,她仰起喉咙,感觉两人不住地震颤,不禁想道:噢,别让我失去他,别让她赢。
她滑下他的身躯,一手顺势掠过他的胸膛和小腹。
“来吧!”他急切地低语,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天上的月光和灯光模糊地照亮他们的脸庞。他启动引擎坐在高凳上,让她坐在双腿之间,一手亲密地爱抚她,然后面对绿湾的方向将船驶离岸边。
离岸25英尺左右,他垂下船锚。他们在冰冷的甲板上火热地缠绵,热切的投入一如以往,但是在g情底下又隐含着一丝忧伤,因为他们不属于对方,无奈这又是他们最大的渴望。
欢爱过后,他躺在上面,双肘分置她头部两侧,就着月光,她细细审视他的脸庞,心中再次感觉到强烈无比的爱。
“这种感觉有时真难表白,任何言语都不够有力或有意义。”
他轻触她的眉,苦心搜索表达的方法,但是他不是诗人,更不是哲学家。
“恐怕只有『我爱你』这三个字最能代表了。”
“我也爱你。”
他们带着这个想法回岸,想到未来分别的日子,忍不住反复依依不舍地道别。在缠绵的亲吻中,她说了再见,留下他独立甲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她在山坡上转身朝他挥挥手,然后毅然踏上前院的台阶。
阴影下传来一个冷硬而带指责的声音。“哈罗,母亲。”
梅琪大吃一惊。“凯蒂!”
“还有我,施太太。”
“噢……泰德。”他们八成摸黑在阴影中亲热。“天色很晚了,不是吗?你们还在外面?”
凯蒂鲁莽的回答似乎在向母亲挑衅。“似乎大家都一样嘛!”
湖面传来玛丽号的引擎声,她一回头,发觉凯蒂所在处可以清楚看见码头四周。当她的眼睛适应阳台黯淡的光线时,看见了凯蒂正责难地瞪着她的睡衣和赤脚。梅琪红了脸,心中有一股罪恶感。她想说:我比你年长,经验比你丰富,而且我完全明白眼前行为的后果。
但是这一切只提醒梅琪,她有双重标准,而她本该以身作则,立下好榜样的。
那一夜过后,有个念头一直令她困扰,只有少女被警告要担心后果,成年以后,梅琪总认为恋爱是个人的抉择和别人不相干。
或许事实不然。
有个清秀可人的18岁女儿和一位英俊而且精力十足的年轻人约会,或许那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凯蒂继续迟归。梅琪经常半夜醒来躺在床上担心,纳闷自己是不是该找露露谈一谈。但是该谈什么?
她开始睡不好,白天越懒散,偶尔有恶心感,整个人虚弱不堪。她向来不吃点心。但是最近突然嘴很馋,而且体重多了五磅,胸衣不能穿,然后有一天她竟然发现鞋子也不合脚了。
鞋子?
她站在床边瞪着脚丫子,它们看起来像马铃薯。
我的脚踝骨甚至看不见了!
不对劲。她—一回想各种现象:水肿、疲倦、易怒、|乳|房酸痛、体重增加。一定是更年期,她心想,所有的症状完全符合。她决定去看医生。
柯医生轻松地靠着椅背。“呃,施太太,”他说。“恐怕这不是你所谓的更年期,事实上正好相反,我估计你大约怀孕四个半月了。”
即使柯医生用一根十磅重的木槌敲她的头,梅琪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
好半晌她只是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才开口,语气仍是难以置信。“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过去五个月没有性行为吗?”
“不,我有,但是……但是……”
“有没有避孕措施?”
“没有,因为我认为没必要,我是说……”她短促地笑了几声,冀望对方了解。“我将满41岁,几乎两年前就开始更年期,而且……而且……呃,我以为不必再担心这个问题。”
“你或许会很惊讶,但是我的病人中有十分之一是4o岁以上的孕妇,而她们一开始也将怀孕认为是更年期。事实上,更年期起因于体内的女性荷尔蒙分泌减少,但是生育系统不是一夜之间就停止运作,卵巢偶尔还是会分泌足够的荷尔蒙刺激排卵——你的怀孕正是这样。”
“但是……但是我曾经有更年期的红潮现象,当时我还以为是心脏病。”
“施太太,你必须明白皮肤红热不是更年期独有的症状。巨大的生活压力,例如丈夫骤死、生活面临剧烈变化等等都可能引发。当时你年近4o,自然而然归因于更年期。”
梅琪点点头,沮丧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泪水开始涌进眼眶。
“可是我……”她困难地吞咽。“你确定吗?有没有误诊的可能?”
“恐怕不会。所有的症状都符合,|乳|房肿大疼痛、血管胀红、水肿、疲倦、频尿、体重增加、脚抽筋,甚至动不动就流泪,对吗?”
梅琪一回想,只能怏怏不乐地颔首,然后垂下眼睑羞愧地发觉自己开始呜咽起来。
柯医生同情地看着她。“从你不悦的反应来判断,你还是单身吧?”
“是……是的。”
“呃,如此一来,事情就复杂了。”
“而且我正开始经营家庭式旅馆,”她可怜兮兮地摊开双手。“有个半夜吵着喝奶的婴儿,我如何经营事业呢?”
她垂头用手背擦眼睛。柯医生递给她三张面纸,等她平静下来。“你当明白,你的怀孕期已经超过合法或安全堕胎的时期。”
她抬起愁苦的眼睛。“我明白,而且我绝不考虑堕胎。”
他颔首。“孩子的父亲呢?”
她擦干眼睛。“还有其他复杂的问题。”
“我懂。但是我建议你尽快告诉他,毕竟今天重视人权,父亲也有权利知道孩子的存在。”
“我当然会告诉他。”
“你还有个女儿,她几岁了?”
“18”想到凯蒂,梅琪不禁垂下头来。“真讽刺,我还担心她不会避孕。噢,天哪,凯蒂一定会气死了。”
柯医生起身一手放在她肩上。“先给自己适应的时间,再告诉你女儿。毕竟这是你的孩子、你的生活,目前你要考虑的是终生的幸福,最不需要的就是一连串的指责。”
“不……是……我……”梅琪心中悲伤和恐慌交杂。无数的忧虑闪过她心头,一个接一个,杂乱无章地。
等这孩子高中毕业,我都57岁了。
大家都会知道这是瑞克的小孩,而他还是有妇之夫。
母亲会怎么说呢?
我必须关闭旅馆。
我不要这个重担!
她怀着错综复杂的感觉离开诊所。仿佛自己已置身事外,像守护天使一样地注视着一位怀着私生子,忧郁地面对复杂处境的女人一般。
有一刹那她几乎兴奋起来,但是当她坐进车里,启动引擎时,一股恶心伴着晕眩而来,带来了残酷的事实:你正是怀孕的那个人!大家会对你指指点点!你应该避孕却没有注意防范!是你选择上有妇之夫的,未来好几年,全镇的妇女都会轻视你的行径。
她的前额顶着热烫的方向盘,任由热泪汩汩而下。
四个半月。
已经四个半月,而我却毫不怀疑,一个教授家政、提示学生避孕方法的老师,自己却忽视了这个问题。多愚蠢哪!
你打算怎么办,梅琪?
我要告诉瑞克。
你想孩子出生前,他能以自由之身和你结婚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怀着突生的希望开车回家。
第十六章
玛丽号在6点零5分靠岸。安娜自窗口看见瑞克正和游客谈笑风生,带领他们清洗鱼肚,夸赞他们的技术,然后大家依序照相留念。
6点半左右他进入办公室问道:“妈,有东西吃吗?”
“火腿三明治,冰箱里有冰红茶。”
“谢谢你,母亲。”他拍拍她的臀部。
“噢,毕梅琪打过电话,她叫你回电。”
他宛如撞上一堵隐形墙般地倏然停住脚步,浑身绷紧地转过身来。
“什么时候?”
“噢,大约4点钟的时候吧。”
“你为什么不用无线电通知我?”
“干么?反正你得上岸才能回她电话。”
他一捶门框,不耐他匆匆进厨房,安娜听不清楚他的声音,但稍后他皱着眉头走回办公室。
“妈,7点还有一批游客,对吗?”
“对,”她看看黑板的纪录。“四个人的。”
“麦克呢?”
“麦克?他没事了。”
“他何时靠岸?”
“大约 15分钟后。”
“请你问他介不介意替我带 7点那一批?”
“当然。但是有什么大事比顾客更重要呢?”
“我得进城去一趟,”他避重就轻地回答,匆匆走向厨房。15分钟后,他再回到办公室时,已刮了胡子梳过头发,全身香喷喷,身着白长裤和红衬衫。
“你通知麦克了吗?”
“嗯。”
“他怎么说?”
“没问题。”
“谢谢你,妈,代我谢谢他。”
他砰地关上纱门,一路快步跳上卡车绝尘而去,安娜扬起眉毛瞪着他的背影。
原来风就是这样吹的,她想道。
梅琪和他约在姐妹湾东边的小教堂见面。星期四黄昏的教堂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车停在停车场。
他停下车子时,她正蹲在教堂的墓园外面,看着他打开车门,然后又低头出神。
他停住脚步,欣赏她在夕阳余晖下的身影。她正用鞋盒装水浇一簇紫花,然后起身绕过墓碑去取水,再绕回来蹲下身子浇花。
他不疾不徐地走过去,越过草地和模糊难辨的墓碑。
他站在阴影底下,伸手轻触她的头顶。
“你在做什么,梅琪?”他低声问道,不想打扰周遭的宁静。
她依然蹲着,只是扭头望他一眼。“这些可怜的草夹竹桃都快枯掉了,但是我只有盒子可以装水。”
她将纸盒放在脚边,倾身拔掉两丛紫花之间的杂草。
“为什么?”他温和地问。
“我只是……”她的声调破碎,然后恢复过来,声音充满感情。“我……需要这么做。”
她的闷闷不乐迅速扰乱他的心。哽咽的语气使他胸中焦躁地绷紧,他蹲下身子,轻轻拉住她的肘,催促她面对自己。
“怎么了,梅琪吾爱?”
梅琪抗拒着不肯抬起脸来,一味不安地东拉西扯,似乎在拖延某些恼人的问题。“你想过这些花草是谁种的吗?种了多久?多少年来它们在无人看顾下存活?如果有工具,我真想替它们除草,这些杂草……快令它们窒息了。”
她才是仿佛快窒息了的人。
“梅琪,你怎么了?”
“你的卡车里面有工具吗?”
她显而易见的不安和回避问题的态度令他非常困惑,但他仍然颔首同意。“我去找找着。”
一分钟后他将一支螺丝起子交给她,然后再次蹲下来,看她松动碎石和泥土,扯掉杂草的根。他耐心地等待这无意义的工作结束,然后拉住她的手和工具。
“梅琪,怎么了?”他近乎耳语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她坐在脚跟上,手掌贴着大腿,一对忧郁的棕眸望着他。
“我怀了你的孩子。”
他一脸愕然,仿佛胸膛被踢中一般地跌坐在脚跟上。
“噢,我的天!”他刷白了脸喃喃道,看看她的肚子,又看看她的脸。“你确定吗?”
“是的,今天我去看过医生了。”
他吞下口水,喉结上下跳动。“什么时候?”
“大约四个半月。”
“这么久了?”
她颔首以对。
“没有错误吗?有没有流产的危险?”
“没有。”她试着低语,却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一脸狂喜和赞叹。“梅琪,太棒了!”他欢呼着,双臂搂住她,“这是奇迹!”他对天狂呼:“你听见了吗?我们要有孩子了!梅琪和我有孩子了!抱住我,梅琪,抱住我!”
她没有其他选择,因为他的手正像套牛绳一样紧紧绑住她,她被抱得太紧,声音有些高亢。“我的手好脏,而且你疯了。”
“我不在乎!抱住我!”
她蹲在草地上,肮脏的双手握着螺丝起子抱住他的腰,弄脏了他的红衬衫。“瑞克,你还是别人的丈夫,而且她又拒绝离婚,我——我们——已年过4o,这一点也不好,简直可怕极了。而且全镇的人都会知道他是你的。”
他双手扶住她。“你说对了,他们都会知道,因为我会告诉大家!我不会再拖延,立刻就像丢掉旧衬衫一样的丢掉她!至于年过4o又怎样?天哪,梅琪,我盼了这么多年,早已放弃了希望,你怎能不高兴呢?”
“记得吗?未婚怀孕的人是我!”
“不会太久了。”他兴奋地拉住她的手,一脸狂喜、急切地说下去:“梅琪,你肯嫁给我吗?你和孩子一起?一等我办好离婚?”她还来不及回答,他已经起身兴奋地踱来踱去,不顾白长裤上沾满草屑。“我的天,才四个半月。我们必须做些计划,准备婴儿房,不是要上……上什么梅兹拉课程吗?”
“是拉梅兹。”
“拉梅兹,对。等我告诉母亲和麦克,天哪,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梅琪,你想我们还有时间再生一个吗?孩子应该有兄弟妹妹!一男一女更——”
“瑞克,住口,”她起身碰他一下,冰凉的一触代表着理智的到来。“听我说。”
“什么?”他静得像周遭的墓碑,以极其天真的表情望着她,脸庞兴奋地胀红。
“亲爱的,你似乎忘了我不是你的妻子。怀孕的特权,”她提醒他。“属于另一个女人。你不能……呃,不能四处宣扬,仿佛我们已经结了婚一样。这对南茜而言是一种羞辱,你不明白玛?对我们的父母亦然。我要顾到我的女儿,她还有朋友。我知道你很兴奋,但是我还有其他的顾虑。”
他脸色一敛,仿佛某种致命的事件在眼前发生,冷却了他的狂喜。
“你不要这个孩子?”
她该如何让他明白?“这不是要与不要的问题。他已经在这里,”她按住小腹。“已经到来了,远比你的离婚来得快,而且他意味着我的生活面临巨大的转变,甚至必须关闭我努力开创的事业。直到你自由之前,我必须独自忍受人们指指点点或好奇的眼光。我是人称破坏家庭的坏女人。如果我需要适应的时间,你也只能容忍我了,瑞克。”
他文风不动,静静咀嚼她的话。
“你不要他。”他颓丧地说道。
“至少不像你那么兴高采烈,我需要一点时间。”
他脸色转硬,一指指向她。“你拿掉他也会是杀了我,你知道吧?”
“噢,瑞克,”她哀恸地说道。“你怎么这么想?”
他转身踱向一棵枫树,瞪着灰色平滑的树皮发呆。半晌他只是僵直不动,以掌猛捶树身,然后靠着树干低垂着头。
令人赞叹的夏季落日依然映着天空,邻近的林中传来京燕的啾啾声。左边的墓碑旁有朵草夹竹桃花迎风招展,蜜蜂忙碌地穿梭在花朵之间。即使在意味着生命和成长终点的墓园里,生命仍然欣欣向荣。而在心情沉重的人体内,也有个误植的生命正在成长。
她望着心爱的男人佝偻的背、僵直的手臂和低垂的头。
他看起来异常落寞,前一分钟兴高采烈,后一分钟又被强迫考虑目前的困境而落入绝望里。
她走到他身后,手掌贴着他的肋骨。
“怀他是出于爱的行为,”她静静地说道。“而且我仍然爱你,也爱他。只是在婚姻之外生下他太不应该,而这正是我怏怏不乐的主因。因为我确信南茜会一再从中作梗,直到孩子出生之后。”
他抬头对着树开口道:“我周末就去找她谈一谈,并且通知律师即刻办理离婚手续。”他转而面对梅琪,某种新生的压抑令他不敢伸手碰她。而今他才明白眼前的处境多么无奈。而他的反应又是多么典型:一个有妇之夫一味用离婚作承诺,安慰他的情妇的心。然而梅棋却向来不曾指责他拖泥带水,从来不坚持或质问。
“对不起,梅琪,我早该办好离婚手续的。”
“是的……呃,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
他的表情变为沉思。“怎么会呢,梅琪?我很好奇。”
“我以为自己安全无虞,早已步入更年期。但是医生说即使停经后,妇女仍有怀孕的可能。当他证实我怀孕时,我只觉得……”她自觉地看着双手。“好愚蠢!天哪,教了十几年的家政,我竟然在这种年纪意外怀孕!”她懊恼地转开身子。
看着她的背影,黑暗而无奈的事实终于呈现出来,他伤感地开口:“你真的不想要,对吗,梅琪?”
她晃动颈部,似乎是出于颤抖而不是回答。“噢,瑞克,如果我们是3o岁的夫妻,事情会不大相同。”
对她是不同。她已经有孩子,无法明白这个孩子对他的生命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年龄根本无关紧要。失望之情再度笼罩着他。
“来。”她将螺丝起子递给他。“谢谢你。”
他们之间仍有所保留,某些无以名状的原因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我一定去找南茜谈。”
“别把孩子的事告诉她,我宁愿她不知道。”
“不会的,但是我需要告诉某人。我可以告诉麦克吗?他不会大嘴巴、”
“当然,我或许也会告诉露露。”
他迟疑地微笑,渴望抱住她,但是两人仍分开站立。这真傻气,她正怀着他的骨肉,而且他们深爱对方。
“梅琪,我可以拥抱你们两个吗?”
她呜咽一声投入他怀里,踮起脚尖双手抱住他的头。他紧紧抱住她,心脏这才开始跳动,痛苦也少了些。
“噢,瑞克,我好害怕。”
“别怕,我们会成为一家人的,等着瞧。”他发誓道。他闭上眼睛,双手滑过她怀孕的身体:她的背脊、臀部和胸房。他单膝跪下捧住她的肚子,脸颊贴在上面。
“哈罗,小东西。”抵着她柔软的洋装,他的声音有些模糊。“我会非常爱你。”
他的呼吸隔着衣物温暖她的肌肤。他的话语穿透她的哀伤,温暖她的心房。但当他起身,温柔地拥她入怀,她知道这样还不够。直到变成他的妻子,其他的一切都不足以化解这场困境。
费南茜必须承认,某些时候杜尔郡的确还算过得去,至少夏季是。但是这里的居民都是乡下人,女人穿着土气,男人守旧,钓鱼和水果收成是人们主要的话题。没街可逛,她住的房子更是令人嫌恶。
瑞克怎么会喜欢这间鸟笼?难道她想住好一点的房子有错吗?以前他在家这里还可以忍受,现在他不在,这里简直令人厌恶。但是律师建议为了法律上的原因,她最好住下来。
星期五晚上她一路诅咒着回到家里,厨房空无一人,而且有霉味。但是餐桌上有一张瑞克的字条:南茜,我们需要谈一谈,星期六我会打电话给你。
她微笑地飞奔上楼。好吧,没有华厦也就算了,她实在太想念他!她要他回来,她要有人替她开门、煮晚餐、提皮箱、修剪草坪,而且在床上时,她要有人能使她确信自己是令人渴望的女人。
她匆匆上楼,脱掉酒红色的套装,然后打开梳妆台的灯,对镜审视她无暇的脸庞。她对着镜子脱掉衬裙、胸罩和底裤,任由一堆衣物落在脚边。
她双手滑过平坦的小腹、大腿,向上到肋骨,然后捧起浑圆的胸脯。
噢,她真怀念鱼水之欢,他们的房事一直那么美好和谐。
但是一想到因怀孕而破坏身材,她就忍不住恶心起来。有些女人天生适合怀孕,有些则不然,他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一点。
她走进浴室冲洗,抹上柔滑的香浴|乳|,忍不住叹息。她闭上双眼,微笑地想着瑞克。明天太慢了。她要穿新衣、抹上他最喜欢的“g情”香水,去看看他是否已改变主意。
南茜等候应门,一面嫌恶地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刺鼻的鱼腥味,她实在难以想象有人会以钓鱼为生。
应门的是安娜,衣着仍是一贯的寒酸。
“哈罗,安娜,你好吗?”南茜敷衍地寒暄道。
“噢,孩子们让我忙得很,生意也一直很顺利,你好吗?”
“很忙,很寂寞。”
“呃……生活偶尔会这样。我猜你是来找瑞克,他在清鱼小屋那边。”
“谢谢你。”
“天很黑,你穿高跟鞋走路要小心!”安娜在她身后喊道。
南茜走在通往小屋的碎石地上,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小屋透出灯光。她伸手捂住口鼻,呼吸“g情”的芳香。
湖边传来牛蛙的鸣声。南茜走近小屋的门,里面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她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听着。
“呃,她不算是兴高采烈。”这是瑞克的声音。
“她不想要吗?”这是麦克。
“她不要生活被改变。”
“呃,告诉她我们本来也不要,但是生下汉娜以后,即使用全世界来换,我们也不肯放弃她。”
“对梅琪而言不一样,麦克,她不认为自己能一面带孩子一面经营旅馆。”
“我倒没想到这一点。”
“再者,她认为我们已经老得不适合养小孩了。”
“见鬼!她不知道你一直渴望孩子吗?”
“她知道而且她也喜欢,但是来得太突然。”
“预产期什么时候?”
“四个半月以后。”
南茜听够了。她伤痛欲绝,悄悄地溜回车子上。她握紧方向盘,双眸刺痛着。
他让另一个女人怀了孕。
她愤怒地垂着头,感觉血液奔向四肢百骸。恐惧、惊骇和怒火连袂而来,她害怕未来未知的马蚤乱,连带地家庭、财务和生活方式也将被连根拔起。她确实希望改变生活,但是要出于她的选择而非被胁迫。
她害怕一旦失去2o岁时所捕获的男人,4o岁时或许会找不到另一个了。
她惊骇,因为当她自以为能赢回他的人,以她的美貌、性感、聪明、野心和地位使他回心转意时,竟然发生这种事情;她愤怒,因为他罔顾一切,?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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