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姜熟悉得很。我若是想走,父亲根本关不住我。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累得很,就当是落脚好好歇一歇。正好我有个想法,或可以牵制一下曹操的后方,只是尚有许多想不明白,无法运作之处,借机见一见那个擅算的孔丰平,再与先生一同商议商议。”
两世为人,王妩都最反感事事交代,时时报备。可这一次,她却是主动告诉赵云她要见一见孔丰平。不为其他,她只是愿意提前告诉赵云一声而已。
偶尔的醋意是情趣,笑过就算了,她却不愿平白让赵云因此多添烦扰。
世间万事,纵有万般道理,千般理由,终究都越不过一个“我愿意。”
赵云点了点头,浑没在意她要见谁,只想到了方才和陈匡的那番争执:“我今晚就点兵,临行之前,还要去给先生陪个不是。”
“那是自然。”王妩一脸“你才想到啊”的表情,瞥了他一眼,“先生已年过不惑,估摸着有生之年,能将他气成那样的,你算是头一个了。看他方才连手都在发抖的样子,我都担心他被你气得一下子中风。”
就算赵云不提,过一会儿,她也是要去找陈匡的。毕竟他们是因为她的事才起了争执,她不可能置身事外。她与公孙瓒较劲,本就是将陈匡放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上,一面是知遇之恩,一面是救孤之义,左右为难。陈匡之前没在公孙瓒面前拆穿她的打算,之后又拦着赵云求姻,态度已经摆得很明显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当面道谢。
“中风?”赵云不解。
王妩说漏了嘴,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连连胡扯:“那个……就是风邪入侵,眼歪口斜……”
赵云留下五百精锐,而范成一听是王妩的意思,倒是没流露出她意料之中的不情愿来,反而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不过赵云没时间多加细究,转身又去找张燕,问一问黑山军的布置。
然而,等他去找了,才发现张燕竟就在片刻之前匆匆带了一队探山小队,离开了青州,往西南方向而去。
听黑山军中其他人的说法,似乎是去找什么人了。
赵云思索片刻,当下当机立断,不再费时探究,只求速去速回,点齐了兵马,当天晚间便出了城,直奔徐州而去。
郭嘉率百余虎豹营精锐,心事重重地自冀州而来。
他出发前多花了两天的时间,设计令自己的军帐被焚,以证明帐中并未藏有他人。
照理来说,曹操即使再疑心他帐中藏了不该藏的人,也该想到此时此人已经不在曹营之中,在徐州和长安两面要事之下,不再追究才是。
可郭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他随意换过一个军帐之后,帐外名曰护守,实则监视的一众亲卫仍不散去?甚至直到他离开曹营,往徐州而来,曹操还是以护卫之名,将其中十人,编入一贯由他指挥的那一支虎豹营中。
这么一耽搁,饶是他踏入徐州境内之前都一路快马疾驰,还是比赵云和王妩晚到徐州三日半。
城门在望,郭嘉只能压下心头盘旋了一路的不解和疑惑,打起精神和刘备周旋。
而当刘备看了曹操邀他一同奉迎天子的手书之后,连眉峰都不曾动一动,抬头就言辞凿凿地提出要三万曹军率先退兵,他才能放心同行。郭嘉心头微凛,眸色立时沉了下来。
他未入徐州之时,就从派出的斥候口中获悉赵云和王妩不日前放从徐州离开的事。而王妩提及奉迎天子时,曾压低了语声,加之当时百姓先是被刘备究竟算是哪方的人这个消息绕得头昏脑涨,又被不用打仗的消息冲击得一片欢腾,因此斥候只知他们一来一去,极具威风,徐州城内又是一派欢腾,其中的详细匆忙之间却是无法探出。
郭嘉头一个想到的,是王妩主动要和刘备联手,借还围着徐州的三万曹军为入口,两家结盟,合青徐两州之力,和他对抗。
然而当时他却没放在心上。
当日曹操谈及奉迎天子,王妩虽然也在帐内,可邀刘备一举背后的用意,他却是借着写竹简,避了她。纵然她能隐约猜到其中的设计,也不可能将此事透露给刘备知晓。
就凭王妩能在磐水之战初从刘备那里要来兵马救援,郭嘉就知她对这个沽名钓誉的皇叔知之甚深。以刘备的心性,只要是知道了此事,就断不可能因为这模糊隐约的猜测之辞,就放弃如此大好良机。
更何况,山林杀局,他特意向刘备借了守城弩,防的就是有朝一日,青徐两州的联手。
有了这一件事横在其中,纵然王妩和赵云能暂时摒弃前嫌,刘备还能不能放心与他们联手,而不担心事成之后再被人寻仇?
却不想,刘备居然好似浑不在意,一口咬死了非曹军尽退而不离徐州。
郭嘉面上笑容不减,目光却愈发深沉——王妩究竟向刘备说了什么?
亦或是刘备看出他此行是志在必得,所以才有恃无恐,不怕他当场拂袖而去,非要赚一个安抚徐州百姓,一言退曹兵的名声?
这个念头只稍稍在脑海中一掠而过,那一瞬间的犹疑却在他的思绪从王妩转到刘备身上时,尽数散去。
郭嘉清清朗朗一声笑,扔下一句“既然如此,就当嘉白走这一趟”,便直接从州府之中拂袖而去,召集人马,直向城门奔去。
刘备不想他竟能越过曹操如此决断,一时慌了手脚。一边令张飞守住城门,切不可让郭嘉就此离去,一边寻马亲自追了上去。
一路扬鞭催马,惊散了行人无数。只是这会儿,刘备却分毫不觉自己惊扰百姓了。
毕竟,奉迎天子才是大事。
“皇叔既然无意随嘉同行,这又是何意?”城门口,张飞如石柱一般杵着,手里的长矛和他的脸色一样漆黑,郭嘉勒住马,闲闲回头,看着正策马赶上来的刘备,一声“皇叔”,语带嘲讽。
“天子有难,备为汉室宗亲,又岂能坐视?实在是曹公铁军之下,徐州百姓无辜,不忍弃之耳。”
刘备声情并茂,言辞恳切,几乎声泪俱下,好像郭嘉再往前走一步,或者硬要他立马放下徐州百姓一同去长安就是罔顾民意,涂炭生灵,罪大恶极。
郭嘉笑容冷冽,不轻不重地一句堵了回去:“退兵之事,尚需主公决断,非嘉不愿,实不能也。只是天子处境艰难,主公早已马不停蹄率先赶赴长安,嘉这就快马赶上去,如实秉承皇叔之意,再来徐州传令。”
此去长安,一来一回,光路途,就非数月之功不能成。若是等郭嘉赶去再回来,先不说他所说的“快马”是否是真,奉迎天子之机,朝夕便逝,刘备又怎等得到郭嘉再回来?
终究还是有所求!
“何敢劳烦奉孝再行一趟?”刘备坐于马上,向郭嘉拱手,“备愿亲见明公,为徐州百姓陈情。也免得误了明公奉迎天子之时机。”
一言退曹兵?
郭嘉挑眉,目光淡淡地落在刘备谦和微笑的脸上。
刘备这个名义上的汉室皇叔,身后势力单薄,却几经周折,将仁义高德之名宣扬得人尽皆知。如此人物,稍有转机,便能行翻天之事!这摆明了要为他垒砌名望的事,郭嘉又岂会令他得逞?
郭嘉一点也没想到,他的这番心思,倒是和王妩不谋而合。
面上露出几分看上去极为真心的笑容来,郭嘉向刘备拱了拱手:“既如此,嘉当先谢皇叔,省了我再来回奔波之累。”
刘备见郭嘉面上始终挂着笑,可态度却是强硬得很,虽勒马于城门口,却半点也没有再折返回去的意思。他知道再无法拖延,只能匆匆派了个人回去向陶谦报讯,自己和张飞先带了那百余亲卫,率先和郭嘉一同出城。
只是既然曹兵现在未退,之前和陶谦约定的借兵一事自然是做不得数了,刘备只能沿途传令,调用屯于小沛的平原兵马。
城外三十里,密林深深。过了这片密林,就彻底出了徐州之境。
而小沛的兵马尚未到。
刘备余光扫视了一下郭嘉身后的百余名虎豹骑,缓缓勒马,驻步不前:“天色将晚,不如我等今日便在此处驻营。待明日兵马所至,再趁这天光可见之时,过此密林。奉孝以为如何?”
郭嘉看着眼前一望黑黝黝的林子,山势起伏,虽不太高,却也要人仰望。斜阳霞光渐敛,密林草木在这将散不散的红光中投下一个个扭曲的黑影,和原本的树影交织在一起,更显出几分诡异森森来。
郭嘉目光沉沉,当日他布下伏击杀局之时,选得也正是如此一片山林。
“好。”这一次,郭嘉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止步于山林前,转首吩咐虎豹骑就地扎营。
刘备准备了一肚子的说服之辞没机会出口,神色微微一滞。但转瞬间又恢复了一片平和,自带人前去筑营。
赵云从山林里策马行出的时候,他们的营帐才搭了一半,营外的拒马鹿角还未安放好,篝火也只匆匆起了一半。
派进密林中探路的斥候却没有回来。
仿佛只在眨眼间,如雷的蹄声破空而起。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雪白,加之白色的战袍猎猎作响,随风扬起。若非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就好似乍一抬头,一大片白云从天而降,落入山林深处,又紧接着翻涌了出来一样。
赵云一如既往地一骑当先,在距离刘备和郭嘉所筑营帐两箭之地信手带缰。玉狮子稳稳收蹄,昂首抖了抖鬃毛,甚是威风。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啪”的一声,却是陈匡猛地一击石案,长身而起。
他学着孔丰平的样子,来来回回踱了数步。不断捋着胡须的手却不觉力气用得大了些,将一把平时他甚为爱惜的须髯扯下了数根,可他却仿佛浑没察觉,目光湛亮,神色激动:“好好好,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他一个转身,正好看到回廊那一头赵云的身影,脚步微微一顿。
赵云见他望过来,举手遥遥一礼,快步走了过来。
却不想陈匡顿了顿,转首向孔丰平道:“丰平也耽搁了不少时日了,此事虽仍待商议详细,令尊的事却是耽误不得。不妨明日一早先行动身,若是遇到难解之事,再由探山队报回。”
孔融弃城逃至衮州,择妻另娶,婚期早定,自然是耽误不得。
王妩挑挑眉,她本是背对着赵云的方向,此时突然若有所感地回头。从她这个方向看去,正好看到那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转过曲廊的转角。
孔丰平向王妩长长一揖:“待齐到衮州境内,还要向青州借取海盐一用。”
王妩正在看赵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倒是陈匡点点头:“海盐一路,花费钱粮数额巨大,有此支持,确实更容易获取衮州百姓的信托,再加上你的身份,也更能令衮州掌事之人放心。”
孔融在衮州娶妻,又有什么比他的儿子前去投奔父亲更令人相信的?而他的儿子之前流落青州时,又凭借着自身的数算之能,与青州盐商有所交情。到衮州之后,出于顾念旧交也好,施展所长另谋出路也好,转而经商。想来,就算是谨慎多谋如荀彧,也不至有什么怀疑。
孔丰平此时也看到赵云了,向陈匡道了一声“正是”,又向王妩告了一声罪,正要提步迎上去,不妨却被陈匡拦了一下:“既如此,趁今日,更当好好与你母亲作别。”
竟是用上了长辈的教训口吻。
孔丰平只一愣间,已然身不由己地被陈匡从赵云面前拉走。
王妩自然明白陈匡的“好意”,脸上微微泛红,咬了咬唇。
抬眸却看到赵云面带不解地看着陈匡和孔丰平的背影,转而又满面疑惑地望着她,不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将之前那一点羞涩悸动之意一扫而空。
眼前的女子娇靥如花,面颊红润,肤若白瓷,丝毫不见清瘦憔悴的模样,显然这两个月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两个月来一根一直紧紧绷在心口的弓弦慢慢放松下来,笑容从赵云的眉宇眼底溢出来,温暖如阳光。
曲廊还是那条曲廊,却因站在廊上的人,变得格外顺眼。
王妩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陡然停在他空荡荡的腰侧,脸色微微一变:“你来见父亲,竟还要你解剑?”
这两个月来,公孙瓒的伤情不断反复,人也是时昏时醒,寡恩暴戾的性子愈发不可收拾起来,即使他现在这个样子,也始终不肯将带来青州的兵马尽数交给长子公孙续。王妩更是乐得以他榻前始终有军医将士为由,避在后院,眼不见为净。
因此王妩看到赵云风尘仆仆,而一直悬在腰间的青釭剑却不见了,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公孙瓒身上。
赵云闻言淡淡一笑:“我出徐州时恰遇郭奉孝,便托他完璧归赵,将此剑送还曹公。”
“送还曹公?”
王妩一愣,却于一瞬间明白了赵云的想法。
在她的认知中,这把剑本就是赵云之物,是以不管是怎么来的,自然是放在赵云身上才是最好。
却忘了这把剑正是郭嘉布局的伊始。
赵云知道王妩一向很喜欢这把剑,此刻见她面带惋惜之色,眉峰微动,豪气干云:“你若喜欢,他日战场之上,我再夺了回来就是。”
再夺了回来,便算不得曹操之物了。
王妩知道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算了。我只喜欢配在赵子龙身上的青釭剑。没了赵子龙,青釭剑就算有碎金裂山的锋锐,也不过是个死物。”
抬眸浅笑,眼中映着赵云的身姿,仿若有光华流转,仿若洞悉了世间一切,万丈软红,明玉锦绣也好,神兵利刃也罢,皆是死物,哪里及得上眼前的大活人?
赵云双眼湛亮,似有星辰粲然。
王妩眨了眨眼,又走进几步,隔着曲廊的围栏,向他微微扬起下巴,伸出一手:“拿来。”
“什么?”赵云一个笑容方才展开一半,顿时错愕。目光落到她向上摊开的洁白的手掌上,手指纤长,掌心微红。
青釭剑确已给了郭嘉……
王妩又眨眨眼,一脸诧异:“前几次我随你东奔西跑也便罢了,这一回一别两月,你不会告诉我,你就一点都没想到,回来时要带些什么给我,哄我高兴一下罢?”
“啊?”
那个镇定自若,威风凛凛的阵前将军一脸诧异,呆呆地盯着她的样子好像她的脸上开出了一朵大红花。
捉狭的笑意如星光般细碎粲然,浸透那一副清婉又清傲的眉眼。澄黑如墨,明澈通透,宛如出世的精灵,鲜活灵动,说不出的灵动娇美,纯澈明净。
赵云这才恍然。
王妩踮起脚,隔着曲廊凑过去,作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在他肩头拍了拍:“我来教你,下次你若再忘了,大可理直气壮地说,你带了个毫发无伤的赵子龙赠我为礼。”
想到高高大大的赵云在头上打了蝴蝶结扮作礼物的模样,王妩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清脆的笑声洋洋洒洒和枯叶一同在空中打旋,却在片刻之后,变成一声惊呼。
王妩只觉得腰里一紧,身不由己地双脚离地,越过那道横在两人之间的围栏,直直撞入赵云怀中。
赵云抱得她很紧,落在她额头的吻却轻得近乎虔诚。
“原青州骑兵两千,并平原兵马四千,俱屯兵青徐两州交界之处。只待曹军一动,便是大战起时。一年为限,云夺下徐州,以青徐两州为聘,无论主公应允与否,定扬告天下,行亲迎之礼。”
“亲迎”列嫁娶六礼之末。
语涉军情,赵云压着声音,温软的唇慢慢自额角滑落,凑到她耳边低语,语气坚定如铁。
前一世,王妩有次和同事玩真心话大冒险,被问及怎样的求婚方能令她动心。那时候,她的回答令举座诧异。
“要确定我肯定会答应的求婚。”
求婚之言一旦出口,两人相处,要么修成正果,要么分道扬镳,再无中间模糊的灰色地界。在王妩心里,惊天动地的浪漫,更像是一种强逼的手段。昭告天下,舆论造势,逼得她再无退路,没有分毫回转考虑的余地。
而现在……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突然闪过几句不知什么时候背过的诗句。
“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
她不会织布,不会裁衣,不通乐理,不守常礼……却得嫁赵云……
何其幸哉!
历经千年,今世是老天给予她前世之累的最大补偿。
“好。”
王妩执赵云的手,好像在答那句至死不渝的誓言。
霞光将尽,秋风拂过一地落叶,沙沙作响。
赵云正要开口让她回屋避风,却突然听到极轻微的一声脆响,自他们身后传来。
这是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
赵云目光微凛,一手从王妩腰间移到肩上,一手一带,顺势将她挡在身后。却见一个少年的身影慢慢自回廊曲折掩住的拐角后踱着步子,转了出来。
少年一身素白,就连头上的纶巾都是白的,竟是重孝的打扮。
王妩和赵云在这剧县郡府之中住得时间并不算短,王妩这两个月来更是足不出户,却从来没见过这个少年。
这少年距离他们其实并不远,只是身量不高,又清瘦得很,正好被曲廊转角处的一根立柱挡住了身形,若非地上铺了层枯叶,落脚生脆,倒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少年见两人俱注意到他,也无半点慌张之意,就连脚步都不曾乱一下,身姿笔挺地越走越近,最后停在王妩身前一步开外。
再近了两步,王妩看清了那少年虽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却是面如冠玉,五官秀挺,玉树芝兰,气度翩翩。他的身量尚未拔高,将将比王妩矮了小半个头,眉宇间还带着些许稚气,可一双凤眼目光深沉,叫人一眼望去,陡然生出几分浩瀚夜空的错觉来。
“汝便是许姻两次皆不得嫁的公孙之女?”少年微微抬起头望着王妩,声音清脆,犹有童稚之音。
而说出来的话却令她生生胸口一闷。
她的声名,虽比不上征战沙场的猛将,比不上雄踞一方的诸侯,但在这个独属男人的时代里,却也说得上是不错了。
提起公孙之女,有人会说起疾驰三百里,求援调兵,亦有人会说她随袭青州,胆大妄为,甚至说她以女子之身,代父为使,结青徐之交。却还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说她是两次皆不得嫁!
这不是说她嫁不出去,没人要么?
王妩在心里暗暗安抚自己,切不可与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计较。
然而这少年却不罢休,转而目光又落到赵云身上:“兵屯青徐之交,固然进可夺徐州之城,退可守青州之境。然只要驻于小沛城外的三万曹兵一日不动,你这数千精锐之骑也必将只能困守于山林之中,进退不得!夫战者,焉有将自身之兵送与他人牵制之理乎?若此时青州境内有变,试问赵将军又当如何应对?单凭你留在这里的五百人么?”
此言一出,王妩和赵云尽皆色变。
赵云兵屯青徐的交界处,是他方才压低了声音凑在王妩耳边说的,在此之前,王妩只知他此去明为征伐刘备,实则平原残军,却是将这些兵马之后的安排全全交给了赵云。她不懂,不知,也不管。
而如此军情,赵云说出口前自然是确定了出自他口,随入王妩之耳,还压低了声音。就算这少年一直都藏身于他们身后的回廊曲折之处,也断然不可能听得到。
那他又怎知赵云兵屯青徐?
还有,范成所领的五百精锐,这两个月来王妩虽然也有用到,却一直隐在暗处,这个少年又怎会知道?
再加上赵云兵屯青徐相交之地,虽能牵制曹操的三万兵马,却确实也将自己逼入了动弹不得的地步。曹操除却这三万兵马,尚有军力围战公孙瓒,赴长安迎天子,若等他再收拢了司隶天子之兵,更是兵强马壮。
相比之下,徐州之事一日不决,赵云手中就再无可用之兵。
小小少年的头高高昂起,望着王妩的目光很有些与他年龄明显不符的幽远意味,而眉峰轻扬,却是透出属于这个年纪的挑衅之意。
王妩扯了扯赵云的衣袖,示意他不用挡在她身前。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她自以为非常亲和友善,知心大姐姐的招牌笑容来,微微俯身,到目光恰好能平视那少年的高度,柔声轻语地问:“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出身何处?”
然而,她还没听到那少年的回答,却率先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则是张燕一把熟悉的大嗓门。
“人是你要我寻的,怎么到了近前,你反倒还要问他是谁?”
“什么我要你寻的?”王妩一时没明白过来。
下一刻,待张燕行到近前,看到他一脸“你记性也太差”的神色时,她猛地想起来。
从徐州回来后,她确实火急火燎地让张燕帮她找一个人。
陈匡擅谋,成就却多在内政和定策上。而和她那位熟知历史的同乡打擂台,猛将骁锐之外,却少不了一个临阵决断,调兵遣将的高才之人,一个至少能与郭嘉交锋不怯不退之人。
而这个人,又必须绝不可能事曹操为主。
对于历史,王妩虽然是个半吊子,而这样的人,她恰恰知道有一个。所以她凭着印象,让张燕去了一趟南阳……
她要找的那个人,一身经天纬地之才,躬耕南阳,才通天地,隆中一对,成就三分天下。
王妩不可置信地盯着张燕看了许久,却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玩笑之色。
再猛地用一种足以扭伤脖颈的速度回过头去,王妩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故作老成的小正太……
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王妩觉得自己的下巴一定已经砸到了地上。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诸葛亮,字孔明。
不对,面前的少年再怎么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来,也没到冠字之龄,就连“诸葛孔明”都称不上。
但这少年既然能说得出方才那一番话,见地深刻,言辞锋利,却又由不得王妩不信。
“那个……你是南阳人?居于卧龙岗?”王妩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还是忍不住要确认一遍,张燕到底有没有找错人。
却不想那小小少年转身先向张燕举手一揖,端端正正,宽袖扬扬,衣袂洒洒。一礼之后,这才转而回答王妩的话,稚音清亮:“亮原徐州琅琊阳都人,随叔父往襄阳。”
王妩分不清正史和演义,唯独记忆中那一篇苦口婆心的出师表稍稍派得上用场。殊不知诸葛亮躬耕南阳确实不错,可所居卧龙岗者,却是诸葛亮出山之后的事了。
没等她理清楚其中关系,张燕率先嗤笑了一声:“哪儿来什么卧龙岗!某在荆襄翻了整整两个月,别说南阳,南郡江夏,长沙武陵,哪一处某没有寻过?别说卧龙岗,就连卧龙泉,卧龙山都没有!倒是在襄阳见到了你说的那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水镜先生,只不过此人一心避世,某也不好强之……”
水镜先生此人,王妩只记得就是此人告诉刘备一句“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的惊天之语,指点刘备三顾茅庐。
因她说不出卧龙岗究竟在南阳的哪个位置,是以才模模糊糊地告诉张燕,若是实在寻不到人,可寻访水镜先生。至于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她当然……还是完全不记得了。
张燕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某方才接报,令弟已安然达襄阳蒯祺处,交予你长姊照料。”
“劳烦将军。”诸葛亮闻言,绷得紧紧的唇角微微一松,显然为此事已记挂了许久。
他口中称谢,向张燕再行一礼,问道:“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你受了伤?”
王妩大吃一惊。而与此同时,另外还有两个人,一远一近,同时和她问出一样的话来。
一个是就站在她身侧的赵云,而另一个,清冽的声音里除了吃惊更有几分忧虑之意,则是正疾步往这里走的云姜。
张燕也是刚刚回来,和赵云是一先一后进的城,两人都是安顿了兵马便立刻往郡府里赶。要不是半途发觉了诸葛亮不知怎的也跟着进来了,张燕早就直接绕过曲廊,进了后院去看云姜了。
此时虽晚了一刻,但总算是见到了人,张燕的眼睛陡然一亮,望着云姜“嘿嘿”笑了两声,一手仿佛没处放似地,又在诸葛亮肩上拍了拍。
云姜一身浅色短褐,外面和王妩一样罩了件宽大的披风,只是快步行走之时,披风拢了风,猎猎作响。
云姜带了一阵风站定,向赵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和张燕巴巴望过来的目光相触,面上微红,却是不闪不避,在他身上仔细打量。
“那个……某回来了……”张燕说了一句废话。
“莫担心,某这回在南郡与长沙相交之地,遇到了个神医,续骨生肌,当真是手段非凡。偏偏为人谦和,半点架子也无,某将人请了回来,等会儿便到……”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串,好像陪着云姜拉家常说闲话解闷一般,恨不得将此行路上看到几只兔子,几座山,都已告诉云姜,哪里还有半点精明果决的黑山军主帅模样?
若是换在平时,王妩定要好好逮着这瞒了她许久的两人打趣一番。
云姜和张燕,一个面薄易恼,一个又时常以黑沙掩面,这两人自相识起,便如同一对欢喜冤家,喊打喊杀,现在想来,实在是有趣。
而现在,王妩的脑中却是被方才张燕和诸葛亮的对话中露出的只言片语塞得满满的。
诸葛亮一身重孝,张燕又受了伤,还让人将他的幼弟送走……
既然她会想到找诸葛亮,曹操自然也会想到。
王妩心中微微一动,不等云姜接口,脱口而出:“你遇上曹军了?”
不论诸葛亮是否真如演义中所描绘的那般心系匡扶汉室江山,能选择一个在当时无处容身,几度奔逃的刘玄德为主,才华豪情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是此人自恃才高。
宁为鸡首,走一条艰辛无比的道路,成万世之功业,赢生前身后名,也不做那凤尾,令自身的光芒受损一分一毫。
所以,诸葛亮绝不会为曹操所用。这正是王妩一心要找诸葛亮的原因,可这又何尝不是曹操要杀诸葛亮的原因?
扪心自问,王妩觉得,若她是曹操,要打散三国鼎立的局面,设计刘备固然必要,而另一方面,确实更要阻止诸葛亮为他人所用。
不为所用即杀之,岂非向来就是她这位老乡粗暴又简单的手段么?
一如赵云。
而张燕既然一下子没能找到传说中的卧龙岗,大有可能,诸葛亮也是因此而在曹操手下逃得性命至今。
诸葛亮眉峰几不可见地一动,目光落到王妩身上,若有所思。
哪知张燕却连连摇头:“不是曹军,某是遇上了陷阵营。”
能在张燕手中讨得便宜的兵马绝非等闲,但“陷阵营”这个名字,王妩却并无印象,正要问是否对方人数众多,却见赵云神色一凛,多了几分凝重。
“飞燕兄与吕奉先交手了?”显然他知道“陷阵营”的来历。
不知“陷阵营”,王妩对“吕奉先”三个字倒是如雷贯耳:“你说这个‘陷阵营’是吕布……”
张燕哈哈一笑:“这吕奉先擅骑射,精武艺,号称‘飞将’,某昔日在冀州中山时便曾与他战过一回。那时他尚在袁绍麾下,所领的‘陷阵营’虽人数不多,可却是生生杀散了某上千军马!这一回再交手,某纵然为他所伤,可他也不见得好过……”
张燕毫不避讳地说起以前和袁绍为敌时,败在吕布手中之事。语气之中,非但没有半点怨怒,反而对那“陷阵营”极为钦佩。以至于这次与吕布再度交手,两败俱伤的结果令他很是得意。
实际上,他这回救下被追杀的诸葛亮,实属因缘际会。他一开始却并不知道这个小少年就是王妩要找的人。反而是见到了吕布的旌旗,这才出的手。事后还是诸葛亮自报姓名,他才发觉自己找了两个多月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张燕正自得意,却突然看到云姜目色一凛,狠狠朝他瞪了一眼,一句话说了一半,生生顿住,举手在额头上重重拍了拍,心虚地朝她“嘿嘿”一笑,神色讪讪。
赵云看在眼中,不由好笑:“云也听闻过都亭侯武勇之威名,只可惜始终无缘一较高下……”
他本意是要给张燕解围,却不想这句话说出来,王妩也是紧跟着横了一眼过去。
一时之间,回廊上五个人,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诸葛亮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四人之间转了一圈,清了清嗓子,缓缓往前跨了半步:“如非将军,亮早已命断荆襄。”他微微抬头,目色沉沉,眉宇间涌上层层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痛恨色,声音也跟着有些暗哑,“然杀我叔父者,却非吕布,实曹操曹孟德也。”
此言一出,王妩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而张燕却是“嘿”的一声,怪叫道:“曹操,曹操,怎么又是曹操!算计子龙,算计某,算计些幽州军马也便罢了,怎的还要算计到你叔父这个未及上任的豫章太守?”
至于王妩方才是如何得知曹操与此事有关的,他倒是没半点奇怪。只觉得王妩曾在曹营之中待了那么久,听到点旁人不知道的消息也实属正常。他在这一时之间,甚至还想到了她是事先得知曹操要追杀诸葛亮叔侄,这才让他前去寻人,伺机将人救下。
只可惜他终还是晚了一步,令诸葛亮的叔父诸葛玄丧于曹军之中。
“等等,”张燕忽然语声一顿,看着诸葛亮的目光露出了几分疑惑,“围杀你们的分明是吕奉先的‘陷阵营’,又与曹操何干?”
诸葛亮垂目不答,脸色发白,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垂在身侧的手也握得死紧,甚至因用力过度而带得宽袖一同簌簌发颤。
吕布是刀,身后自有执刀之人!
张燕忽地明悟,却又不敢相信。吕布此人,他与之战于冀州之时已将其看得清楚。虽技艺高绝,却好高骛远,反复无常,骄恣无状。是故当初他纵败于吕布之手,却也丝毫无虑,料袁绍必容不得此人多时。果然只隔数月,吕布便露扩充兵马之野心,令袁绍心生不安,甚至不顾其功,险以甲兵将其狙杀。
收揽这样一个人,如饲猛虎,稍有不慎,就有被其反噬之危,曹操又怎敢用?
张燕转而望向赵云,正好见到赵云目中凛然的战意飞扬,正向王妩投去询问似的目光。
曹操用吕布,王妩也是大吃一惊。依曹操对这个时代的熟悉程度来看,又怎会冒险用这么一个随时会翻脸的“三姓家奴”?莫非她又被什么误导了?
然而,此时,王妩却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揣摩曹操所想。她只知道,既然诸葛亮认定了和曹操有仇,那不管他是如何认定的,于她而言,都是一个难得之极的机会!
向赵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挨到他身边,王妩的目光却在诸葛亮的一身孝衣上轻轻扫过,最后落到他面上:“君既随飞燕兄来青州,想是要借妩之力,向曹操报此深仇。君方才既言青徐之交的兵马有进退不得之险,妩智计浅短,实不知当如何从三万曹军之中夺下徐州之地,还请君以计教我。”
从“小郎君”到“君”,这称呼之间的变化,王妩可谓标标准准的“前倨后恭”。
张燕更是大为诧异。他一路护送诸葛亮来青州,虽知这少年聪慧,却也毕竟只是一个年未及冠的少年而已,王妩向他问计,又有何用?
然而,他嘴一张,正要说话。云姜手快,微微侧过身子,右手自他背后探过去,在他紧实的腰里掐了一把。
张燕身体猛地一抖,一句冲口而出的话好像被这一把生生掐断,梗在了喉咙里,憋得耳根通红。
而赵云却一点也没注意他们俩这背着人的小动作,他虽然也诧异于王妩对诸葛亮的态度,而令他更挂心的,却是王妩掩在宽袖之下,和他握在一起的手,正不安地来回扭动,显然是紧张至极。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范成被我支出去了,这两天怕是赶不及回来,你看看你手下还有什么人得用,带一队人护送……”
王妩话还没说完,却被云姜打断:“不必如此麻烦。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能少动个人还是少动个人。”她反手往张燕肩头拍了拍,“从你这次带回来的人里匀三百人给我,我送他去辽东。”
“云姜?”不等张燕说话,王妩睁大了眼,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生生将其他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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