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萍冷静地说。
家祥随手捡起地上的头发,挑眉说:“多到让你消灭不掉。”
极力想找寻“脱身之道”的男孩,焦虑的表情已经逐渐转为深知“大势已去”的领悟,以及想到即将面对的“可怕”未来而不由自主产生的恐惧。
“我该让你们两个烂在那个屋顶上,日晒雨淋的!”阿华愤慨地说。
“那也不过是让你的罪状多了两条杀人罪罢了,你依旧是会落网的,陈民华。你不懂吗?杀死一个我,台湾只是少个女警罢了,而法律还是摆放在那儿,有成千上万的执法人员可以取代我继续办案。早在你触法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逃不掉被追捕的命运,注定要过着躲躲藏藏、胆战心惊的每一天了。”
懿萍说完后,轮到家祥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项警官是伪装的?还有,我们埋伏在楼顶的事,你是从什么地方听到消息的?是柯子豪跟你通风报信的吗?”
“柯子豪?哼,人人都怕那个家伙,可是在我眼中,他只是个小小俗辣,没啥了不起的小角色!”阿华满脸炫耀地说:“要怪就怪你们自己笨!讲话的时候也不提防一下左右,自己说给我听,怪谁!”
“……是那时候吗?你带我去找家祥,先假装离开,让我们俩独处,后来又偷偷回来听我们的交谈?”
“要装也不装得像一点!在课堂上,当老师介绍你给全班认识的时候,你见到唐家祥时的表情像是见鬼了一样,从那时候起我就怀疑你的身分了,但万万没想到你会是个冲着我来的女警。”
阿华瞇起眼睛。“这阵子没生意可做,全是被你害的!没想到查无证据,你不但没有离开的迹象,还越查越起劲,把柯子豪那家伙给逮进去关。那家伙被关上一百年我都无所谓,但我知道他看过我在交易的场面,没人能保证他不会把我供出来,害得我整整两天睡不着觉……”
一顿,他嘲讽地笑道:“幸亏隔天你再回学校时,丝毫没有怀疑我的样子,那时我就知道safe了。可是光是safe不代表我就安然无恙,你和唐家祥鬼鬼祟祟地抱病说要去保健室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大好机会。我知道在这种气温中,被关在楼顶,不出半个钟头人就会倒下,所以……本来是想置之不理,任由你们自生自灭的,但顾念到我拿唐家祥当幌子也当了两年多之久,因此才好心地放你们一马,在你们临死前放你们出来,结果现在倒成了我最大的败笔!”
摇摇头,懿萍对他这般工于心计的狠毒手腕感到不解。究竟是学校、社会或家庭的哪个环节出了错,竟让一个年方十七的孩子学会这样去算计、设陷、操纵他人的生命于指掌之间?不对,这不是哪一方的责任,而是三方面都有责任,每个人……包括陈民华自己在内都该负起的责任。
“你错了,你最大的败笔,是你太沈不住气。你就是等不及想将威胁到你的、挡你路的,快快除掉。殊不知你若肯再等两天,懿萍查不到线索,在楼顶等不到你现身贩毒的话,她就必须撤离学校,改从别的地方下手了。”家祥毫不留情地施加打击说:“只是两天而已,你输给了你自己的『毒心肠』。”
一愣,深深受挫的阿华喃喃地说:“你……骗我……两天……”
“都已经到这地步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家祥虽然不曾将他当成知心好友,但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心术不正的家伙。“是说,我也不懂你用安毒戕害同班同学有什么好处就是。”
“呵……呵呵……”带着歇斯底里的笑断续地从阿华口中传出。“好处?好处可多子!我不但有钱可以花用,还可以给你们这些瞧不起我、心中都在嘲笑我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我当然会这么做,为什么不?我就是想看到学校里的每个人都死掉算了!我要是懂得怎么制造炸弹,我还会炸死你们每一个人!”
“你真可悲。”家祥鄙夷地望着他。
“是啊,被你们捉到算我衰尾!”阿华咬牙切齿地说。
“一名精神病患至少还有他脑子生病的借口可用,可是像你这样一颗心得了绝症的人,就无药可医了,所以我说你很可悲。去牢里为你犯下的罪行,好好地赎罪吧!”
家祥说的没错,不需再听陈民华的说词了,一颗心都已经生病的人所说的话,能听吗?不过都是些愤世嫉俗,腐蚀恶化人间的无稽之谈。遗憾的是,法官判刑不过是制裁这个人的肉体,但这个人该被矫正的心,却不知道该由谁来指正。懿萍没那么伟大,会自告奋勇地扛起这任务,她只能寄望于更生机构里,会有人比她更了解该怎么做。
他们通知了警分局的当班同侪,请他们派人过来将陈民华暂时羁押在拘留室里,而懿萍从家祥身上与地上所采集到的多根毛发,则放进证物袋内,打算交由鉴识组的同仁去处理。
教人疲累的一天,总算结束。
由于懿萍立下了大功,让长官放了她两天特别假,懿萍也着实不客气,好好地睡了两天,养精蓄锐一番。
周四她到办公室的时候,许多同侪都称讲她干得好,小队长还亲自到她的位子上恭贺她的杰出表现获得上司的赞赏,记嘉奖一次。甚至还有媒体想采访她,问她有关此次卧底埋伏到破获校园内贩毒首脑的细节等等,但被她给婉谢了。她宁可让警局公关室去处理这些问题,也不希望自己被媒体炒作成什么人民女英雌,因为那太夸大其词了。没有许多人的协助,她哪可能独立完成这些事?又不是女蓝波。
重回到工作岗位后还有些不习惯的她,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调整生活步调,勉强重拾过去的效奉,只是偶尔……瞥见一些少年的身影,会令她不由自主地想着某个大男孩,想他好不好,想他们以前曾分享过的只字片语。
家祥没再联络她,她也不意外,少年人本来就心性不定,日日见面就容易日久生情,一头掉进爱的漩涡里,然而在风平浪静、回归各自应有的生活环境之后,g情就成了褪色的记忆了。
他们之间应该会就此无疾而终吧!平淡而理所当然地……懿萍边在键盘上敲打着报告,边这么想着。
“懿萍,下班了!怎么你还在努力啊?”同事经过桌旁时,好心地问候。
抬头一看手表。“哇,都这个时间啦!我居然没发现。谢谢你提醒我,今天电视要播完结篇,我可不想错过。”
“我先走喽!”
“好,掰掰。”
无论当下的喜欢有多强烈,当它逐渐被日常不变的风景所取代时,即便再怎么不想放开这段情感,情感也会背离你而去。不是她想显得无情,而是她有够多的经验知道……人类就是这样的,记忆会老、会由浓烈到淡漠,渐渐消逝。
整理好手边剩下的工作,懿萍锁好资料柜,和前来当班的同事交接,道声明天见后,步出警分局。
“懿萍!”
她走下台阶之际,一道人影堵在地面前,令她错愕地张大眼。“唐……家祥?!你怎么会在这里?”
“嘿嘿,把你吓了一跳吗?”大男孩身上的制服还没脱,斜背在后的背包则告诉她,他是放学后直接到这边来等她的。
“你有什么事吗?”强迫自己紊乱的心恢复平静,懿萍有点怨怪他挑这样的时机出现,她辛辛苦苦地努力着,要将他忘掉的。
“第一次看到你穿女警的制服,好漂亮。”
逃避着她的问话,家祥含笑的双瞳瞅得她乱不好意思的。
懿萍摊开双手,索性让他看个够,说:“对,这才是我的真实模样。脱掉百褶裙,换上窄裙,脱掉白袜平头鞋,换上短高跟,我穿这样,你总该醒悟我是个欧巴桑了吧?”
“你若是欧巴桑,我妈就成了老太婆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你哪里像个欧巴桑,在我眼里,你就是你,穿学生服或女警制服,一样动人美丽。”反正赞美不要钱,他不遗余力地灌地迷汤,还附赠特大号“飒爽”笑容一枚。
懿萍若一时把持不住,脸皮一定会松动,跟着回敬他同样愉快的笑脸。可是不行,千万不能!她不能让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平常心再度溃散,她发誓自己要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的,那份计划蓝图里,没有他!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我听见了,谢谢你。”
“等等。”展开双臂拦着她。“我在这边整整等了两个小时耶!天气这么热,上回才中暑昏倒,身体都还没完全复原,又冒着二次中暑的危险在这边等你,你好意思这样说走就走吗?我都是为谁而中暑的?”贼贼一笑。
唔……装什么可爱!懿萍没好气地说:“是、是,上回仰仗您的大力帮助,我很感谢。”
“感谢我就请我喝杯冷饮!走,我们到巴克去!”他兴高采烈地拉起她的手。
“你二哥和你,真知道如何强人所难。”懿萍别无他意地感叹。
但家祥立刻变了脸色,像个蛮横的大男人,说:“为什么在这时候你会提起我二哥?你和他还有继续在联络吗?”
“啊?”他吃错药啦?这么凶做什么?
“说,你有和他联络,是不是?”
懿萍无法理解地说:“你就这么讨厌你哥哥,连听我提起他都会发火?”
“如果他要跟我抢女人的话,他就是我的敌人,没错!我才无法了解,你明明吃了二哥的闷亏,为何不生气,还和二哥去喝咖啡?”
他吃醋的模样挺可爱的,但懿萍告诉自己,这不是“欣赏”他的好时机。因为他提高音量,一副像在找她吵架的态度,已经让他们引来些许目光了。
懿萍不想让同事发现她和一名高中生在拉拉扯扯,于是说:“你要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吵闹的话,我就要回家了。”
“我像个孩子?!”家祥扣住她的双臂,将她朝自己拉过来。
不会吧,他想干么?这儿可是她每天上班的地方啊!
“嘿,懿萍!”
一声招呼插进来,让家祥不得不松开她的双臂。
感谢天降奇兵的懿萍,转头看向学姐叶春樱,吁口气,笑道:“嗨,叶姐!”
“我在楼上看到你好像在和谁吵架,所以过来看看。这个男孩是谁?你弟弟吗?”叶春樱好奇地打量。
闻言,家祥火冒三丈地开口:“我才不是什么弟弟,我是懿萍的男──啊噢!”
懿萍当机立断地踩了他一脚,使他没机会把话说完。向着叶春樱,她解释道:“对啊,他是我一位远亲的弟弟,他有件事要找我帮忙,我叫他回家自己解决,他不肯。”拍拍家祥的肩膀,软硬兼施地瞪瞪他。“家祥,你回家去吧!你要是不回去,我下次『再』也不要和你讲话了,你听到没?”
不疑有他的叶春樱同情地说:“这年头的小孩子真的很卢!”还帮着懿萍教训道:“少年人不要这么鸭霸,该听大人讲话的时候,就乖乖地听,我相信懿萍姐姐不会害你的。”
对,她不能害他!懿萍心底的声音不断地这么说。看在第三者眼里,任谁都会觉得她和家祥是“姐”、“弟”,这也是最自然的关系。纵然唐家祥再怎么气愤、说破嘴巴,一名女警与一名高中生并肩站在一起,也不会有人当他们是情侣,只会当他们是……总之,不登对就是不登对,挣扎也没有用。
这厢的家祥则是有口难言、有怒不能发,他轮流看着不肯离去的叶春樱,以及很显然决定躲在同事背后的懿萍。
知道今天注定是不可能和懿萍“讲道理”了,于是他很干脆地撤军说:“我会再来的,懿萍。我不会放弃的,而你也不该放弃,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他怒气冲冲地离去后,叶春樱吹了声口啃。“脾气好大的弟弟。长得倒挺上相的,过几年绝对会是个大帅哥。”
不用过几年,在现在的她眼中,他已经很帅了。
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谢过叶春樱帮她解围后,懿萍走在回家的路途上,边思索着他最后的话,以及自己该怎么做。
凝视着手中的名片,懿萍守在电话旁已经超过三十分钟了,就是无法下定决心打这通电话。生平她从未想过要伤害谁,即使她曾伤过他人的心,也都是无心之过,不像现在……她明知这么做,会导致什么痛苦结局,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坚强起来,项懿萍!一辈子中,好歹有一次你得坚决果断地作出决定,这是你该做的事,不要再犹豫不决了!
训诫着自己,懿萍深吸了口气,拨打名片上头的号码。
嘟嘟地响了五、六声之后,对方接起。『喂?』
懿萍紧张地握紧话筒。“我……我是项懿萍,那个……你还记得吧?”
『……呵呵,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呢!怎样?你改变心意,想和我来场约会了吗?』
“……对。”
对方沈默了一会儿。『哇,我得说自己真是受宠若惊啊!别误会,我虽然很吃惊,但还是非常高兴你肯重新考虑和我这只可恶的皮克约会。』
“有件事,我想找你谈谈。”
『听起来似乎很严重。』
懿萍趁自己尚未后悔前,急忙地说:“时间由我挑,地点由你选,我想越快越好,明天下午你有空吗?”
幸好唐家吉并未多作盘问,爽快地应允她时间,并告诉懿萍某间餐厅的地址。懿萍将它抄在纸条上,她已经没有退路,必须承担起一切后果──别无选择。
“另外,要拜托你帮一个忙。”
『我能办得到的话。』
“这件事,就是我打电话约你出来的事,请不要告诉家祥,可以吗?这很重要,千万不能告诉他。”
『……我能问为什么吗?』
“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我明白了。』
“谢谢你。”
缓缓地放下电话,懿萍心情沉重地独坐在房内,低声向着并不在这儿的男孩道歉着:“原谅我,家祥。原谅我的胆小,原谅我的没有勇气,原谅我这么卑鄙。对不起……”
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被原谅吧?
唐家吉结束手机通话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电视机前的弟弟。上回打架事件过后,家祥都对他采取冷战态度,几乎不开口跟他说话。弟弟的性格,做哥哥的最了解,固执的家祥倘若真的钻进牛角尖的话,哪怕是派出“一妇当关,万夫莫敌”的老妈当说客,也说动不了他的。
眼前除非他先低头,不然弟弟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让步的。
“唐家祥。”试探地喊他一声。
弟弟的背影动也不动。
“不理我喔?”家吉挑高一边眉毛。“亏我还好心地想问一下你和小萍萍的进展如何了?”倏地,一道杀人的目光投射过来。
冰霜冻结在脸上,家祥升高警觉性地问:“关你什么屁事?”
“哦,进展得不顺利啊!”就说弟弟道行浅,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了,怪不得项懿萍会打电话给自己。“吵架了?我看不是吧,人家应该是完全没把你这个小弟弟放在眼里才是,哪里有吵架的价值呢!”
从沙发上蹦跳起来。“你没有资格谈论她,少一副你非常了解她的语气!你听不懂我讲的话,我就用拳头让你听明白!”
唐家吉摸摸脸颊。“不了,我明天有重要的约会,现在破相可不太妙。”
“哼,又要去骗哪个笨女人了!”
呃……歹势,是你喜欢得要命的那个笨女人!他除非是不要命了,才会这么说。
唐家吉改用微笑以对。“你知道的,你老哥有多受欢迎,每天都得忙着和不同的淑女约会。我会帮你问问那些淑女,看里头有没有人对小鬼头有兴趣的,再介绍给你认识。其实熟女到处都有,你不必巴着项小姐不放,人家又不喜欢你,是吧?”
“懒得和你这种满脑子只有性没有爱的禽兽说话,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爱』!”一转身,唐家祥踩着重重的脚步声离开客厅,往二楼去。
家吉则皱皱眉,自言自语地说:“胡说八道,我懂啊!没有人比我更懂得什么叫『做嗳』了。”
冷眼旁观的大哥唐家真放下报纸,悠悠地叹口气。即使告诉二弟,他搞混了三弟的语意,怕也是浪费唇舌。在唐家吉耳中,“爱”与“做嗳”的分别应该等于零吧!
自己对爱没有兴趣是种病;而二弟则是对“做嗳”以外的事没兴趣,这也是种病。想一想,现在热恋中的三弟家祥或许是家里最正常的人了。
家真希望他好好加油,早日追到女友,快点结婚,让母亲抱孙子,这样自己就可以减轻一点压力了。
第八章
优雅清灵的钢琴音乐伴奏中,一道道精心烹调、色香味俱全的法式料理,装盛在自法国进口的高级名家瓷盘上,由身着传统白衬衫、黑西装侍者制服的服务人员,小心翼翼地端上桌。专业的调酒师捧来一瓶搭配料理的波尔多红酒,亲自为客人打开瓶塞,斜倾着瓶口徐徐倒入高脚水晶杯中。
“请两位慢慢享用。”
闲杂人等一消失,唐家吉旋即挂上最迷人的笑容,对懿萍说:“这间餐厅是我舍不得带朋友来的秘密餐厅,因为它的东西太好吃了,我怕带太多人来过,往后这间餐厅的预约就会更难订到。我们今天也是运气好,才能挤进临时名单中的,你的运气真好,快尝尝吧!”
懿萍对他的殷勤推荐,回以一个勉强的微笑,轻轻地叉起沙拉盘中的菜肴,送入门中咀嚼着。她分不出味道的好坏,这不是厨师的错,而是她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就食不下咽。
“如何?好吃吧?”同样动着刀叉的唐家吉,今夜的打扮依然非常讲究,西装笔挺、衣着光鲜。慎重的程度让人怀疑一名小学老师,是怎么会有如此财力置装又出入这样高级的场所。
“嗯。”默默地低头猛吃,懿萍根本不知自己吃进了什么。
对她的缺乏反应,他挑挑眉,笑道:“我似乎干了件蠢事,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西餐啊?我居然忘记先问清楚这一点。没关系,我们可以马上换一间餐厅。”
“不是的!”急忙抬起头,双眸满是歉意地说:“这和餐厅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没胃口……请你不要介意我,尽量用餐吧!”
“喔?”家吉扯唇笑道:“所以是我剃头担子一头热了吧?我以为你的约会、谈事情,是指我们可以再重新来过一次,结果我把今天的场子当成是相亲的场子,但是看你这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想讲的事,想必是个很严肃的话题喽?”
“我不想破坏你用餐的气氛,等我们吃完再谈好了。”
“你已经破坏了。而且……你这次出奇客气的态度,和上次判若两人,通常这意味着你是有求于我。我推测的对不对?”
既然全被他料中,懿萍只好点头说:“我想了想,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唐先生。因此,明知道这样很冒昧,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助我。”
他举起一手,要她等一会儿再说。“你这么认真,搞得我也跟着紧张了,我需要点酒精来垫垫底,压抓紧张。”
“我也想喝一点,可以吗?”懿萍早就紧张得口干舌燥了,她是头一回做如此鲁莽、不计后果的事。
“请。”
家吉是端起杯子轻啜一口,但懿萍却是拿红酒当成开水般,咕噜咕噜地猛灌而下,看得他在心中是直摇头……照她小姐这种喝法,不出三杯就会醉了。家吉对喝醉的女人最没辙了,他天生不懂得如何照顾别人,要送一名醉醺醺的女人返家,是桩你做过一次就不会想再做第二次的苦差事。
暗自在心中忖度着,等会儿要叫侍者将红酒换成矿泉水。
懿萍不晓得他正打着这些主意,抹抹唇角,深吸口气,感觉酒精正逐渐发挥效果,暖暖地麻痹她扑通扑通的心跳。
“我可以说了吗?”双颊红扑扑的,懿萍眨眨微醺的眼,道。
“请说。”
越看越可惜,自己竟错失了这样浑然天成的小美人。
家吉此刻很能体会,发现王昭君的美之后,汉元帝一怒之下杀了画师毛延寿的心情。因为他也想宰了拍出那张木讷、呆滞相片的摄影师。不管那人是谁,他都没资格再拿相机了。
项懿萍不是完美无缺型的,可是看过众多脂粉、整型甚至是用金钱堆砌出的美女后,就算是她那有点塌的鼻头,都成了“证明”她美得毫无造作、可爱得自然,没有一点是假造的。就像人工的钻石再怎么美,在价格上还是赢不过纯天然的珍珠!
也许自己就是和这位“天然珍珠”小美人无缘分吧!
“……能协助我吗?”
不小心神游他方的家吉,回过神就听到这句问话,不好意思地再问一次说:“你要我协助你什么?”
懿萍无奈地重复一次。“帮我骗过你弟弟家祥,让他认为我是个……很开放、很随便,怎样都好,总之就是个会玩弄他的坏女人就对了!”
噗哧笑场的家吉,咳了好几次才止住笑声。“这真是我听过最新鲜的请求了。为什么你要让家祥认为你是个坏女人?我是说,真正的坏女人不必我帮忙演,她们就是爱使坏。既然你不知道怎么使坏,最好还是别做这种不适合你的事了。”
家吉认识很多美丽坏女人,个个都是教人迷恋的妖精,但坏女人不爱坏男人,所以他只能很遗憾地和她们建立起“友谊”的桥梁。
而根据他的眼力判断,项懿萍小姐想一夜之间“变成”坏女人的机率,等同一颗珍珠要突变成珊瑚的机率,微乎其微、难如登天。
“你不能拒绝我!”
家吉抱歉地一笑。“天底下哪有不能拒绝的『帮忙』?若有,这就不叫『帮忙』,而是命令才对。项小姐,你是在给我下令吗?”
“你对放我鸽子一事真心感到抱歉的话,那就补偿我,帮助我这一回!”她鼓着双颊,眼睛亮闪着决心。
她的坚持让他多了丝兴趣,想了想,他说:“这件事也会影响到我们的兄弟之情,我想问得更清楚一些。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弟弟讨厌你?是因为你讨厌他,不要他再纠缠你吗?”
懿萍神情黯淡地说:“我怎么讨厌得了家祥。”
想想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屋顶上,若不是有他在身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下去,在生死交关的一刻,是他给自己努力下去的动力。撞球场里,他握着球杆替她赢得了胜利,没有别的男人曾为她这么做,他给予她的荣耀是最宝贵的回忆,他让她初次尝到被人捧在手心上疼的感受。
“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你爱家祥,不是吗?既然这样,有什么好怕的?家祥也爱你啊,你们心意相通,不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吗?”
问题可多了。懿萍不认为有谁能了解自己的迷惘,家祥爱得越猛烈,她的压力也越大,恐惧也越深。燃烧得这么快的爱,不可能维持下去的,它终究会有熄灭的一日,而她不想去面对它!
“……你很害怕,是吗?”低语着,家吉再次一语道中。
懿萍摇了摇头,又点头说:“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值得他这样的热烈追求,我不觉得自己有资格……”
无法再说下去,因为不想让自己更凄惨。她一向不喜欢自哀自怜、自怨自艾的,可是近来她只要一想到家祥,就无时无刻不在埋怨自己、甚而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正在失去过去那个没有人爱,起码还有自己爱自己的项懿萍,如今她是个连自己都无法喜欢自己的自卑女。
“好吧,我知道问题的症结了,我答应帮你。”
“真的吗?”
唐家吉点点头,扬起手招来服务生,告知他要买单。“我们走吧!”
“咦?”
“你不会还要我来个预演什么的吧?既然要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让那小子彻底地跌到谷底,狠狠地摔他个七荤八素,让他明天一早醒来时说:『喔,我的天啊,我怎么会爱上那个可怕的坏女人!』,然后一举把你抛弃!”唐家吉干劲十足地说完后,灿烂一笑地再道:“顺道一提,你随时都可以投入我的怀抱!不妨将我的怀抱当成你自己家一样,三不五时来造访,我很欢迎的。”
他在说啥啊?!懿萍陷入一阵混乱中,但她还来不及拔腿逃离就被唐家吉一把握住手,宛如被卷入一场狂风暴雨中,情况完全失控,头昏眼花地任他摆布了。
为、为什么她会坐在这里啊?!
懿萍苦着一张脸,抬头望着四周。基本上,这是间相当男性化的房间。和自己造访过的唐家三男卧室不同,唐家二公子的卧室俨然是名家设计、精心装潢过的样品屋一般,有着黑与红对比强烈(但她觉得在这儿睡觉会作恶梦)的色彩,每一样东西,从台灯、床柜到书桌无一不具有奢华、前卫的调性。
“你的运气真的很好呢!”从楼下端来两杯冰茶的家吉,将杯子放在桌上,打开空调,说道:“今夜我父母去喝喜酒不在,而大哥又在办公室加班,要忙到深夜。现在家里就剩我们。等会儿那个愣小子从打工处回来后,就有好戏可看了。”
“家祥有打工?”
“上礼拜才开始的,他和我爸妈约法三章,答应绝不耽误课业,他们才点头同意的。听说是在哪个夜间工地,专门铺马路的那种地方打工,因为薪水比较高。麻烦的是偶尔会彻夜工作,忙得很。”家吉喝着冰茶,说:“但你不用担心,他今天会回来的,我跟大哥确认过了。”
“他缺钱吗?”纯粹是关心他的身体健康,懿萍不赞成高中生出去打工,为一点零用钱而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假如是家境逼得他不得不打工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那小子不缺钱的时候,我还没看过呢!”
懿萍想起来了,刚认识家祥时,他自己也这么说过。
“他不像我遗传到祖父点石成金的金手指,我从国中就开始用我妈的户头投资股票,还算小有积蓄。我大哥则是个守财奴,斤斤计较每分钱的进出,是我们家的吝啬财主。就只有家祥,一向没有理财概念,左手进、右手出的,到现在还是穷光蛋一个。”家吉笑嘻嘻地供出弟弟的财库隐私。
“普通人在高中时代,都是个穷光蛋吧!”
“那倒是。”把喝完的茶放一旁,唐家吉摩拳擦掌地说:“好了,咱们来进行吧!在他还没回来前,我们得先行准备好『场景』。来,把你的衣服脱下!”
“什么?!”她没听错吧?懿萍誓死保卫身上的衣物,双手交抱在胸前。“我不要!”
家吉好笑地问:“你见过有人穿着衣服在床上打滚的吗?”
“床……我不会和你上床!这只是演一场戏而已!”懿萍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找错人演这场戏了?她以为这会是个好主意,但显然它不是!
“真拿你没办法。”家吉摸摸下巴。“好吧,那换个策略,你解开两颗扣子,去浴室把自己的仪容弄得乱一点,沾点水珠伪装成汗水,这样子再加上你的小裤裤,应该就能骗过那小子了。”
“内……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真心想要让家祥讨厌你吗?”他啼笑皆非。
懿萍脸一晕红。“总有别的法子吧?”
家吉一昨舌。“唉,虽然不很甘愿动到我的收藏品,但眼前也没其他选择了。你快去做我吩咐你做的事,不然那小子要回来了。”
小裤裤终于逃过一劫的懿萍,不敢再抗议地钻进浴室里。
独留在卧室内的男子端详着屋内的一切,开始动手把床单弄乱、抱枕丢到床下,自己也脱下衬衫打赤膊……不清十分钟,他已巧手布置出一个拟真的偷情现场。
“这样就差不多了,反正那蠢小子没多少经验,肯定看不出差别。”满意地点头,家吉走到衣柜前,拉开放置着五颜六色战利品的小木格,拣选出一件缀满蕾丝的黑色小裤裤,将它置放在门一打开一定会看到的地方。
“很好,完美无缺。就等主角登场喽!”
揉着酸疼的肩膀,家祥伸手从裤袋中掏出家门钥匙,他的心思已经飘到进屋后要立刻泡个舒缓身心的澡,洗去刚刚连着做了三、四小时粗活所留下的满身尘埃上头了。
爸妈都不知道他真正想去打工赚钱的理由,不不他借口说的想要买辆机车,而是想买一枚戒指。那不能是普通的便宜货,必须是能代表自己的“心”,有着意味“永恒”意涵的重要戒指。
以现在打工的薪水,或许他得工作到年底才能买得起那枚戒子,可是他认为这绝对是值得的。只要自己带着那枚戒指,对着懿萍单膝下跪,她一定会感动地发现自己对她是认真的,不是口头上说说空泛的话语而已,他是真的想要与她共度今生。
嘲笑他是痴人说梦好了。
明明八字还没一撇,懿萍上回还躲着他不肯听他告白,他就做起这样愚蠢的行径,为一枚不知能不能送出去的戒指,拚命地打工赚钱。
但,不作梦,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以前那个没啥事好在乎,没目标好活着的自己,和行尸走肉有什么两样?是懿萍的拚劲感染了他,看她努力工作的模样,让他知道有目标的人活得有多精彩。
因此,他想为自己立一些目标,关于未来的、关于爱情的、关于婚姻的目标。
原先自己去找懿萍时,就是想告诉她,这阵子自己在考虑的种种问题,以及他想为他们俩建构的美丽前程,但他那该死的脾气……就是被嫉妒冲昏了头,忍不住发飙的臭脾气,将这些全搞砸了。
这两天他不敢再去找她,万一她还在气头上,自己出现只会让局面更僵,不如等她气消了些,或许就能听得进他的“梦话”了。
盘算着等多久才适当的家祥,进入家门没一会儿,马上就听到楼上有男女在说说笑笑的声音。
真稀奇,是谁带女孩子回家来的?是大哥那个工作狂吗?……不太可能,家祥没法子想象性格冷漠的大哥和女孩“说说笑笑”的场景。所以一定是唐家吉(最近自己不肯喊他哥的那家伙)。他居然会带女孩子回家?那名女孩想必很特别吧,因为二哥带女孩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通常他都会利用到处都有的爱情宾馆,要不然就是他那辆菱帅跑车,可省去打扫的麻烦(注:唐家吉本人言)。
管他要带谁回来,家祥都无所谓,只要他的毒牙别去招惹懿萍就好。
拎着背包爬上二楼,他要到自己房门前,一定要先经过唐家吉的房间,因此虽然他没刻意去看,还是从门缝里看到了一双女子的细腿横陈在床上,而唐家吉站在床边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女孩发出呵呵笑声。
“……你真是调皮啊,小萍萍。”
小萍……不请自来地闯到他耳朵中的这句话,像在他脑门里丢了一颗手榴弹,狠狠地炸开,炸得他双眼满是血丝!
不可能的!也许是别人,是恰巧名字里也有“萍”字的别人!家祥说着连自己都不太能接受的牵强理由,一双腿已经倒退走向唐家吉的房间门口,将门一口气踹开。
“唐家祥,你干什么?这么做很没礼貌耶!”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不悦地扬起眉道。
事实像颗高速子弹无情地穿透他的心脏,忘了要怎么呼吸的家祥,牢牢地看着床上的人儿,以及地上、床上,无所不在的“打滚”痕迹。还有……
那条掉在门边的小裤裤!
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眼,即便一切都呈现在他眼前,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跨前一步,紧盯着那操纵自己一颗心生死大权的女人,喃喃地说:“告诉我,现在我是在作一场恶梦,我看到的东西都不是真的。”
她脸上晃过愧疚,咬着唇。
“有什么好不敢相信的?”关键的一句话,从家吉口中说出。“就像你所看到的,小萍萍知道成熟男人和幼稚小鬼的区别,她会挑选哪一边,答案已经揭晓了,你就不要再作垂死挣扎,干脆一点地放弃,如何?”
“你闭嘴!”家祥朝兄长怒吼着,爆红血丝的双眼移向半坐躺在床上的懿萍。“我要听你说!你为什么在这边?你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你不可能在这里的,对不对?”
“是啊,懿萍,告诉他,我们不需要他这个小鬼来凑热闹,叫他滚出去吧!”家吉嘻笑的声音又起。
这回家祥忍不住冲动,他上前朝兄长挥出拳头,可是还没打到人,就听到懿萍的惊呼声──
“你不可以打人!”
硬生生地,家祥的拳头停在半空中?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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