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15)

　　山伏修炼的青山今日不平静。

　　征讨的旗帜猎猎，燃烧的火把群聚山头，似有把一切都燃成枯木草灰的气势。阴阳师算出杀害太妃的妖孽蛰伏於山洞穴，太依阴阳师所言，携着大批人马来到此地，太、皇上、阴阳师……有些想看热闹的贵族百姓也一道来了，一时间万头攒动，把山洞前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

　　众人往洞窥伺，想看看究竟是何方妖孽造成太妃之死，无奈山穴幽暗似无底洞，即便拿了火把也只能照亮外缘的石壁，再加上无人敢以身犯险走进洞里，一群人只得在外头戒备。等候良久，一片黑暗隐约显现一道人影来，待看清来人，群众皆是一阵骚动。

　　来者并非什麽模样凶恶的妖怪，而是一个做山伏装束的寻常人类，且细看之下那人还生得挺俊秀的，山伏怀抱着太妃的遗体，人群有人认出他的模样，忍不住惊呼。

　　「那不是源家的么吗？曾听说他入山修练，没想到曾经的贵族之，如今却……」

　　「源氏……」见到爱妻的屍身，太忍不住握起拳头，「你……何以出此举？」

　　「杀害太妃并非出自我本意，而是她本人的意思。」

　　「什麽？」太愕然。

　　「太殿下可知道，太妃为何求死吗？」山伏一面问着，一面想起妖狐曾和他说过的事。

　　太妃的际遇是平安贵族堕落**的缩影，纵情声色、玩乐人间，他当初离家修行便是看不惯贵族之家的种种荒唐行径，如今他却还是被一只狐狸拉进这淌浑水。

　　「若诸位不解，那就由我来略述一二。」山伏紧了紧手力道，望向神情悲痛的太，「殿下，您可知道，太妃已怀有身孕？」

　　太的脸色煞地惨白，双唇颤抖：「这不可能……我尚未与她同房……」

　　「我没有说太妃怀的是太的骨肉，她怀的龙，应该……」山伏的目光转至另一人身上，「是皇上的孩吧？」

　　此话既出，众人皆是一震，耳语四起，太白着一张脸看向自己的父亲，後者神色不改，身形却是顿了一顿，竟无反驳之词。

　　「他说的可是真的？」儿质问父亲，盛怒而声哑，「您後宫佳丽三千，无数美人伴您身侧，为何您还要挑上她？」

　　「陛下之所以强占儿媳，大概是因为太妃长得极像陛下以前的情人吧。」山伏将太妃安放在地，「听闻陛下曾旅居宇治，在那儿与一名女有过一夜之恩，不过陛下，您可知道太妃及其生母皆是宇治人吗？」

　　闻语，当今圣上那强装镇定的神情终是崩解。山伏的言外之意扎进众人心头，若山伏所言属实，那皇帝陛下那时所侵犯的，便不仅是儿媳，亦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派胡言！口出诳语！」皇帝气红了脸，「这些事情皆是你自说自话，你有何凭据？」

　　「这些话都是太妃生前说的，我与皇室无怨无愁，杜撰这些话对我而言有什麽好处？」山伏环顾在场所有人，语调平静听不出情绪，「普世之下，并非只有太妃蒙受苦难，山洞里头还有十来位少女，在场应该也是有人听过她们的，她们生前遭遇过什麽，我一一说与你们听……」

　　姓名、岁数、生平、何年何月死去……他把妖狐曾告诉他的诸多细项全记在脑里，依次叙述，分毫不差，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记得狐狸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故事悉数说罢，人群不乏认识那些姑娘的人，山伏说的故事人们知道并无半分虚假，若依此推论，太妃的事情应该也……面面相觑，事实如何彼此心照不宣。

　　山伏定定地望向皇族，叹道：「这个时代虽名平安，可到底是没能许这些姑娘一世平安。」

　　「你为何如此？」太瞪着他，问了个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为何如此？这问题当他去求夜叉锁住狐狸时，夜叉也问过他，不过他问的是为何要替狐狸顶罪，如今太问的「如此」，是为何杀女，还是为何要将皇族丑事公告天下？

　　他曾经以为只要洁身自爱，诸多污秽便与他再也没有关系。他曾想修行以救天下苍生，不过到头来，他只是自洁地逃避。

　　忽然想起妖狐那张满是血污的笑颜，他垂下眼睑，乍听凛然的声自他口而出。

　　「不过是，为了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