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9)

　　平安京满城灯火，红烛灯艳艳地灿烂夜空。

　　魑魅尽出，魍魉齐聚，夜行的百鬼踏上平安京的街道，手提灯笼招摇过街，大街两旁小摊林立，贩卖寻常吃食与物件，一切物事如同人间盛会。

　　爱宕山的妖怪们几乎是一到平安京就各自做鸟兽散了，毕竟众妖怪的原意就是让大天狗和妖狐有个单独出游的机会，听说人间男女都是那样让情意升温的，只可惜大天狗怕是要辜负众妖的心意了，由於心系妖狐的命定之人，大天狗的目光片刻不离妖狐身上，扎得妖狐觉得自己都快被大妖瞪出个洞来了。

　　「不是小生要说……」妖狐无奈地摊手，「可大天狗大人，你一直盯着小生是为何事？小生被你瞅得不自在，连和小姐姐说话都有几分别扭。」

　　一经妖狐提点，大天狗这才蓦地惊觉，要是妖狐的命定之人就在与他对话的姑娘之该怎麽办？

　　「要是汝觉得别扭，不和她们说话不就得了。」

　　闻言，妖狐嘴角一抽。

　　「若不能和小姐姐说话，小生下山还能做什麽？」妖狐低声咕哝，「小生还期望遇个能一道玩儿的小姐姐呢，爱宕山的小姐姐一个都碰不得……早知道就放你自个儿逛了。」

　　大天狗听了这番话，心里头有一丝不快，他一把抓住妖狐的手，将他拉近自己身旁，道：「怎麽？现在反悔了？要抛下吾去找女人吗？」

　　妖狐一怔，旋即轻佻地笑了出来，一把折扇轻抵大妖的下颏，问道：「哎呀！堂堂大天狗大人莫非是吃醋，不想小生离开……」

　　「是。」大妖答得俐落，「吾确实是不想放开汝。」

　　妖狐脸上开玩笑的神情一僵，似是没料到大妖竟会如此回答。

　　「你……」风流如他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妖狐，人间男女愿求一人携手白头……」大天狗的嗓音轻了几分，两眼盛的尽是柔情，「若换做汝，汝愿与谁共度一生漫漫？」

　　大天狗问这话，自然是受命定之人的占卦影响，但听在妖狐耳里，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人的影。

　　「既生来为妖，又何须向往世人作为？那样的事情，小生早已学会不盼不求。」妖狐抽开自己的手，垂下眼睑，「小生到底没能成为任何人的皈依。」

　　「妖狐……」

　　妖狐言词的孤寂令大天狗心念微动，他忽然涌升一股冲动，想把妖狐拥进怀里。

　　「小生和你这新生的妖怪说那麽多做什麽？」再抬眸，妖狐脸上已挂回那抹轻佻的笑，「你这资历谈情尚浅，还是先学会即时行乐吧！走，小生带你看舞去。」

　　「看舞？」

　　「是呀！妖怪素来喜欢混在人类宫廷里，时间一久也学了些皮毛来。」妖狐领着大天狗往街道後头的戏台走，「人世贵族虽然道德沦丧甚重，但舞还是跳得挺风雅的。」

　　戏台上穿着华丽的妖怪见了妖狐来，惊喜地招呼着，半推半拉地将妖狐带上戏台。

　　「这是做什麽？」大天狗看着妖狐被簇拥着戴上面具、披上朱红舞衣。

　　「大天狗大人应是不知道的，那狐狸有阵老爱往人类的皇宫跑，从宫女那学了不少舞，舞技甚好。」大天狗身旁的涂壁小妖如此回答，然後摇了摇头，「只可惜，那人类女还是死了，听说还是妖狐杀的！」

　　「这我可不意外。」一只树妖插话，「和妖狐搅和上的姑娘，哪个不是落得一死的命运？」

　　「可是那舞者该是最後一个死在妖狐手下的姑娘了吧？我听说，从那之後妖狐挺安分的，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话声四起，在一片说三道四，乐音随妖狐的步伐而出，大天狗看着妖狐在戏台上款款而舞，本来喧闹的大街都在笛声静下。

　　独舞的妖狐戴着面具，手持假刃，步伐随着乐音起落，大妖听出那是一首兰陵王，歌咏百年前异国的美貌战神，其人因相貌绝美不俗，遂隐藏容貌於狰狞的面具之，杀伐战场，克敌无数，每次挥刀都是为了护国，贯彻己身意念。

　　兰陵王本是一首雄厚古朴的曲，却在妖狐的演绎下多了几分妖娆柔美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妖狐的身太过纤弱，苍劲反覆的舞姿透着优雅，茸白的耳朵与尾巴时不时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妖狐跃起的步伐落地无声，蹲下的身形定若神佛，挥刀的手势精准无比，他手上的假刃几度直指大天狗的方向，那张杀气腾腾的面具也随之转向他。

　　大妖忽然忆起前世初次见到妖狐的时候，他也是一副散着杀气的模样，怀里抱着一个一动也不动的姑娘，脸上虽笑着，眼里却是尚未退去的戾气。他不禁想像起，妖狐是否也是以这麽优美如舞蹈的动作夺走无数少女的性命？

　　大天狗知道那面具下有张堪比兰陵王的绝色脸容，可他不知道，那戴着面具的人儿前世今生究竟在想些什麽、是用什麽样的目光看他。

　　舞曲终末，妖狐剑指明月，略略一顿，然後收拾起舞步，徐徐地向台下鞠了个躬，叫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妖狐步下戏台，大天狗赶忙走到戏台旁去等他，待他穿过众妖怪来到戏台旁边，四周却已不见妖狐的身影了。

　　「妖狐呢？」他问着台上尚未撤下的乐师。

　　「妖狐？他方才下了戏台就走了，说是看到认识的人，匆匆往那儿走了。」

　　乐师比了个方向，那是与大天狗原本所在之处完全相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