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7)

　　翌日清晨，大天狗在满山妖怪惊愕的目光下走出房门。

　　「诸位有何指教？」大天狗倚在拉门旁，视线扫过四周妖怪。

　　妖怪们面面相觑，先看了眼房内熟睡的妖狐(他全身裹在被里，也不知道里头是裸着还是穿衣的)，再看了眼门外眼隐约带点笑意的大妖，妖怪们默了默，活了千百年什麽事儿没看过，两只男妖怪同床共枕也不是稀奇事儿……

　　「若没什麽事情，还请各位散了吧。」大妖回首望了眼妖狐，「他昨夜睡得晚，让他多休息些。」

　　大天狗的话带着几分宠溺，所有爱宕山的妖怪不自觉抖了一抖，满脸震惊。历年来的大天狗素来都是不近人的，怎麽这回新生的大天狗会是如此模样？

　　众妖悚然一阵，各自在大天狗的目光逼迫下散去，唯有雪女留在原处不动，并朝着他走了过去，道：「夜叉闯上爱宕山来，说要找你，你可知道是为何事？」

　　留有前世记忆的大天狗自然猜得出夜叉来寻他的原因，但他仍对雪女撒了点小谎，道：「不知道，吾待会儿去会会他。」

　　见到夜叉时，他正袒露着胸膛，侧卧在廊檐下，捧着茶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见大天狗走到自己身旁，夜叉这才坐了起来，仔细打量他。

　　良久，夜叉开口说了句话：「你不想当人，乾脆堕落到爱宕山当妖怪了？」

　　「汝怎麽知道是吾？」大天狗的眼神很冷。

　　「笑话！」夜叉翻了个白眼，「一醒来就要找妖狐，不是当年那山里的山伏还能有谁？」

　　夜叉伸了个懒腰，道：「更何况，只有生前修佛的人才会堕落为天狗，修的越深，为妖的力量越大，你生前的修炼深，会成大天狗也不足为奇。」

　　夜叉从廊上站了起来，凑到大天狗身旁绕了几圈，审视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好奇。

　　「不过堕落为妖，前世的记忆都该被清除的，你怎麽会还记得？」

　　「这与汝无关。」

　　「也是。」夜叉耸了耸肩，「那麽，狐狸知道这件事吗？」

　　「吾没让他知道。」

　　「为何？」夜叉瞪大了眼，「他满心以为你死了……」

　　「吾确实是死了。」大天狗冷冷地开口，「如今吾的这副身躯已和前世再无关联，过去的事也没必要再和他说，若哪天他完全忘了最好……」

　　夜叉望着眼前大妖的身影，脑蓦地浮现那山伏赴死前来找他的模样，他来求他关住妖狐，莫要让狐狸离开妖界，他要担下狐狸在人间所犯下的罪，替他受死亡的责罚。夜叉不愿意让好友死去，自然答应了山伏的要求。

　　夜叉问过他，为何要替一只罪孽深重的狐狸受罚。山伏说，狐狸固然有错，但妖若死亡便是灰飞烟灭，完全消失在天地之，太不值得，还不如让身为人类的他去顶罪，轮回或西方净土，至少人类死後还有地方去。

　　当下夜叉就明白了，这山伏定然去不了西方极乐世界。

　　「过去的事哪有这麽容易忘？狐狸惦记着你也惦记了百年。」夜叉摇了摇头，「也罢，或许待他的命定之人出现，他就能忘记前世的你了吧？」

　　「什麽命定之人？」

　　「啊！这事你大概不知道……我和妖狐前阵化了人形去人间玩，找了个算命舖算卦，那人听说在平安京蛮出名的，反正他就算出了妖狐最近会遇上命定之人，算算时辰，大概是夏季百鬼夜行的时候。」

　　「什麽？」大天狗嘴角一抽，心底顿生一股不悦。

　　「怎麽？莫非你以为是在指你？」夜叉讨揍地笑着。

　　大天狗冷哼一声，道：「汝瞎说什麽？那人间的算命仙是给人算卦的，算妖怪的命岂有准的道理？」

　　「你何必这麽说？我倒觉得那算命的不像是在唬人，描述得可清晰呢！」夜叉忆起那人的话语，不怕死地转述给大妖听，「百鬼夜行之时，一轮明月高挂天际，夜出的妖怪在小桥上见命定……呜啊！疼！」

　　一记羽刃暴风刮过夜叉赤裸的胸膛，夜叉的胸口上顿生几条血丝。

　　「你、你干嘛啊？杀妖啦？」

　　「吾赶个苍蝇。」攻击者答得淡然。

　　「哪有人像你这样赶苍蝇的？更何况哪儿有苍……」夜叉话语一顿，意识到一件事，「臭小，你居然把我比做苍蝇？」

　　「汝知道就好，慢走不送。」大天狗摆了摆手，转过身，「吾去看看妖狐醒了没。」

　　「天杀的，你这浑蛋……」

　　大妖不理身後夜叉的咒骂，迳自离开长廊，回到狐狸所在的房间里。脚步未近，便先听闻阵阵嬉笑声，他想，狐狸该是醒了。

　　果不其然，待大天狗走近，看到的正是某妖狐和山里的妖怪们嬉笑谈天的场景，不过是与夜叉说几句话的光景，不怕生的妖狐已经和爱宕山的大小妖怪打成一片了。

　　妖狐被妖怪围在心，说着山下的奇闻轶事，初升的日光打亮他明媚的容颜，灿金色的眸酿着暖阳，被他一看一瞧，不少妖怪都觉得自己醉了思绪，暖了心头，其就属大天狗甚是明显。

　　他伫立在檐下阴影处，遥遥望着院的他，大天狗明白，要是自己一凑近，那群妖怪估计也就散了，那样春光明媚的景色，那样灿烂夺目的容颜，能多留久一些也好。

　　他望着妖狐，一丝笑意染上嘴角。

　　春日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