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我也会反击的,我会把你抓回来,打你的小屁股,让你下次不敢再这麽做。」
尚融的指尖,缓缓抚过忌离光裸背脊上的龙纹,最後停在莲印的位置。
「离,你伤害不到我的。因为你的伴侣,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神兽。」
忌离怔怔地凝视著拥抱他的男人。这种近乎狂妄的言语这种不负责任的宣言,他本该嗤之以鼻的。
他应该推开他,然後像以往样,继续躲在他的鱼缸里
但末了,忌离却只是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回应了那个人的拥抱。
「所以现在,可以让我抱著你找个地方解决下了吗」
两人就这样相拥良久,尚融才苦笑著出声,伸手温柔地挑起忌离的额发。「这种状态还什麽都不能做,对男人的身体很伤的。」
忌离怔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大腿下方直有个硬梆梆的东西,由於两个人都没官衣服,触感特别明显,特别是忌离太熟悉那个尺寸。
他不由得脸颊微红,直以来,他从不觉得人和人之间这种行为有什麽好羞耻的。
但看著仍旧站在远方,脸尴尬地望著这头的顒衍和秉烛。忌离竟破天荒感受到,那种名为害羞的情绪来。
「嗯。」
於是忌离直起了身,把唇瓣凑进尚融的耳壳。
「那栋楼的四楼是烹饪教室,烹饪教室的旁边,有间没人会去的仓库」
少爷,这样应该可以吧
我不向你道歉,你也不原谅我。
但是我们,都贯彻了彼此的生存之道。
所以,没有人会後悔。
没有人需要後悔了。
***
天气终於放晴了。
厚重的云层从归如高中头顶上散去,在教室里躲雨的学生也纷纷探出头,从窗口窥视逐渐露出小脸的天空。每个学生的脸上都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他们个个把摊位再次移出避雨的广场,度被雨浇熄的园游会,很快又热闹欢腾起来。
顒衍接到了竟陵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芬妮已经平安送到医院了。虽说肚子开了个洞,失了不少血,但经过救治後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住院几周应该就能康复了。
这让顒衍不禁大大松了口气,几乎就要在放下电话的同时哭出声来。
桃惜本身似乎没受什麽伤,但因为她在归如高中造成不小的马蚤动,为了保险起见,顒衍还是和秉烛起叫了救护车,把她送到医院去,让她暂时住院观察几天。
由於园游会还没结束,友谊赛因为被打断,裁判在比赛双方都消失无踪的情况下,只好很无奈地宣布改期再战,让体育馆当时响起了片不满之声。
忌离换回蛋糕师傅的制服,让尚融陪著,走回了二年级女生班的教室。
执事吃茶店的工作已经到了尾声,客人纷纷从吃茶店退席,每个人脸上都带著满足的笑容,忌离还看到有个小女孩牵著好像是她妈妈的人走出来,语气欢快地叫著:
「妈妈,刚刚那个草莓司康好好吃喔我下次还想再吃」
忌离在教室门口顿足,放著「赛巴斯酱」招牌的走廊上,几个扮成执事的女同学字排开,正挂著笑容送走客人。有个女学生似乎发现了忌离,立时叫了出来:
「啊啊,是忌离师傅」
经过这两天的练习和交流,再加上桃惜的大力推销,园游会期间女生班的人几乎每个都认识了忌离,其中有不少还成了他的粉丝,看到他还会放声尖叫的那种。
只见两个女学生朝他的方向跑过来,忌离下意识地想往尚融身後躲,但尚融却给了他个鼓励的笑容,把他往身前拨。
「忌忌离师傅,这两天真的很谢谢你」
其中个女学生大声地说著,另个学生马上接口:「真的很感激你班长说这两天的蛋糕和司康都是你做的,真的很好吃呢有不少客人都回来说要再吃次,吃茶店的生意能这麽好,全都拜忌离师傅的手艺之赐。」
几个女学生听见声音,也都朝这里围过来,顿时忌离被包围在群崇拜的目光下。他有点手足无措,这时个女学生又说:
「其实其实班长有准备个小礼物要送给你,只是她好像临时出了点事,没能亲手交给你,只好由我们来代替她送给你。」
两个女学生对看眼,忽然双双伸出手来,把忌离拉向了教室的尾端。忌离向尚融求救不成,只能愣愣地被那些雌性人类拉著跑。
「因为忌离师傅要我们准备二十盒大湖草莓,数量有点多,到最後还剩很多用不完,所以我们就擅作主张,把那些草莓拿来做了这个东西。因为听班长说,忌离师傅你好像很喜欢这样东西。」
女学生们全都围了过来,忌离被拉到张大桌子旁。
桌子上搁了个用布盖起来的东西,不知道是谁喊了声「二三」,那些少女们齐把布掀了开来,展现在忌离眼前的,是个有三颗尚融的头那麽高有忌离张开手臂那麽宽的草莓奶油大蛋糕。
忌离瞪大了眼睛,除了妖鬼拟态的那次,忌离生还没看过这麽大的草莓奶油蛋糕。虽然仔细看过去,这蛋糕的做工十分拙劣,草莓歪歪扭扭地压在上头,奶油也抹得不大整齐,看就知道是初学者做的。
但忌离在那蛋糕的最上方,看到有人用巧克力糖浆,写了行字迹。
谢谢你,忌离师傅。
忌离怔怔地看著那个蛋糕,还有上头那行陌生的字迹。印象中,从他出生有记忆以来,还是第次,有人对他说出这句箴言。
谢谢你。
谢谢你,忌离。
而且,说这句话的,还是他向不怎麽喜欢的人类。
忌离迟疑地慢慢地伸出了手,把指尖埋入松软的奶油里,沾了些,然後放到唇边,小心地舔了口。
秉烛夜话 177
忌离迟疑地慢慢地伸出了手,把指尖埋入松软的奶油里,沾了些,然後放到唇边,小心地舔了口。
没有想像中的那样甜腻,只是在舌尖接触奶油的瞬间,竟有股暖流也似的东西,从喉咙滑进了胃壁,缓缓扩散到体内每个细胞里。
忌离不明白,明明是他最喜欢的甜食,吃在口里,竟头回变得如此酸涩。
「对」忌离张开了唇。班上的女学生全都望向了他。
忌离把指尖搁在唇边,微微发颤著。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早在八十多年前,看见那个少女抱著襁褓中的婴孩,来到他的病榻前,请求他为这个少爷与她唯的孩子命名时,忌离就已经决定了。
而水族的人但做了诀择,便终生不悔。
明明决定了明明已经决定不管如何都不会後悔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麽啊忌离师傅」女学生们不解地问。
明明不想後悔,明明不想道歉的。
明明不该道歉的
是这些人类雌性做的蛋糕,太好吃的缘故吧,忌离茫然地想。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定是这样的吧
忌离帮著那些人把残馀的布景道具和桌椅搬进校舍後方的仓库,以便来年还能够继续使用。
走在中庭时,他远远便看见了顒衍和秉烛,似乎刚从医院送完桃惜回来,两个人形色匆匆,还交头接耳地讨论著什麽事情。
忌离有点困惑,他直以为,这个归如土地神应该是跟某个鸟族的妖神在起,毕竟前阵子整天都看到那两个人妖出双入对的。
但现在看起来,土地神好像又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比较亲近,或许自己开始就搞错了也说不定。忌离用为数不多的八卦细胞这麽思考著。
他走在前头,正要和顒衍打声招呼,忽地身边黑影闪,不知从哪里伸出只粗壮的手臂,拦腰便抱住了忌离。
忌离惊,那个黑影划过中庭,路把忌离拖到了长廊外,像绑架般地架著忌离的脖子。尚融本来跟在忌离後头,见状也吃了惊,立时跟著冲出了长廊。
「哇哈哈哈,终於被我给找到空隙了少主,终於可以带你回家了」
熟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顒衍和秉烛也追了过来。
顒衍很快就认出那个绑架忌离的是什麽人尽管他戴著墨镜扁帽,身上还穿著不知从哪偷来的欧吉桑汗衫,副自以为是007的样子,但归如要找到第二个如此古怪的金发男还真是很困难。
「椒爪」
顒衍叫了声。那个金发男便右手挥,脱掉了墨镜,还脸得意地说:
「没想到你竟然认得出来哼哼,没错,本将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堂堂西海主人座下三翎将军椒爪本将军很英明吧,探听到人类在这里有庆典後,就知道来这里定会有少主的线索。果然天佑我族啊现在少主已经是本将军的囊中物了」
椒爪说到兴致高昂处,还举起手来大力握拳著。忌离被他拦腰抱在手里,似乎也没有多大挣脱的意思,只是用迷惘的神情看向他的脸。
「你是谁」忌离歪头问。
「少主我是椒爪啊您最忠诚的仆人,您这麽快就忘了属下吗」
椒爪不由得小哀伤了下,但他很快又殷勤起来。「少主,您不用再担心了,属下这就带少主回西海去,属下已经连机票都订好了。」
椒爪信心满满地说著。顒衍见尚融还站在长廊的阴影下,椒爪还在自说自话,尚融却已双手握拳,十指扳得喀啦喀啦响,多少为眼前吴郭鱼的性命担忧起来。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没有让你充分理解到现实状况啊」
尚融边舒著脖子上的筋,边缓缓地走近还抱著忌离的椒爪。顒衍见尚融的影子越拉越长,椒爪似乎也多少也点危机感,往後退了步。
「你你别过来喔如果你过来的话我我就偷亲少主喔」
这威胁薄弱得连秉烛都愣了下。尚融仍旧扳著食指,唇边挂著游刃有馀的微笑,又往椒爪踏进了步。
椒爪脸上的汗越流越剧,顒衍见他揽著忌离的腰,路退到了操场上用来祭祀飨宴妈祖的神龛上,他作势扳过了忌离的脸。「你你别再过来了,我说到做到」
没想到尚融竟当真停下脚步,只见他露出讶容,抬头望著椒爪的後方。
椒爪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生效,得意地说道:「哈哈,怕了吧本本将军可是海主座下第名智将哪知道怕的话,就把武器放下,让出条路来,让本将军通」
椒爪话才说到半,只听「轰」地声,椒爪周身忽然窜起道烟雾,包围了椒爪的周身,烟雾再散去时,椒爪竟变回了秉烛在觇板上看到的那只吴郭鱼。
吴郭鱼从空中掉到地上,忌离也重获了自由。於此同时,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地上挣扎的吴郭鱼,顒衍抬头看去,只见椒爪的背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那个人影伸出手来,拎住了椒爪的尾鳍,把错愕的椒爪给提了起来。
「总算抓到你了,你这狡猾的逃犯」
熟悉的声音在顒衍耳边响起。只见高萌从另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瞪著被悬吊在半空中的椒爪,满脸不爽地从鼻尖喷了口气。
「终终於抓到了,还是妈祖大人厉害」
另个怯懦的声音接口,顒衍往左首看,果然看到高蕨也站在那里,还慌慌张张地朝前面鞠了个躬。
椒爪的身子还在半空挣扎扭动,顒衍抬高了视线,望向中间那个被高萌和高蕨簇拥著的高大而雄伟的身影。
「人妖,呃,不四长老」
秉烛站在顒衍身边,此时也看清楚抓住椒爪的人了。虽然住进土地庙里几个月来,秉烛已看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但眼前的庞然巨物,还是让他在入眼瞬间便愣住了。
那无疑是个高大的男人,秉烛这辈子还没看过这麽高的男人,大概有两个尚融叠起来那样高。男人有著双健壮的腿,从秉烛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出大腿和小腿分明的肌理,再衬上男人那双天生粗壮的手臂,不过怎麽看都是个正港的好男人。
但这个正港的好男人,此刻却穿著件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红色旗袍,而且还不是路边随随便便买来的那种,那件旗袍缝工细致上头彩绘著花鸟祥云,旗袍的边边竟然还滚有蕾丝,下襬坠满了小女孩都会为之心动的蝴蝶结。
除此之外,男人的脚下踏著标准的高根鞋,丝袜还有发夹的件不少,更惊人的是背後还插著张孔雀开屏般的大扇子,整个人只能用华丽来形容。
男人脸上画著极有品味的妆,浅蓝色的眼影外加涂了唇蜜的唇瓣,这样的妆在任个少女偶像明星脸上肯定都十分迷人。但男人的肌肤整个是古铜色的,他还细心地画上了腮红,眼角还贴了张小星星贴纸,闪亮亮的。
秉烛端详了男人十秒钟,喃喃地开口:「是人妖」
「人妖」秉烛听见旁的忌离也出声了。
「嗯,是人妖没错。」尚融在後面下了结论。
男人抱著臂站在高萌和高蕨之间,手还拎著可怜兮兮椒爪,不知是不是秉烛的错觉,总觉得男人的方向叮地声扫来恐怖的视线,顿时秉烛大气不敢出口。
「默娘呃,四长老,好久不见了。」
顒衍似乎是里头唯认识这个人妖的人,他踏前步,硬著头皮开口,「你好像比预定日程晚了点呃,我是说,去年你阴历五月底前就到了」
秉烛见男人似乎点了下头,半晌乎地声举起了张牌子。只见牌子上写著:
因为点事情耽搁了时间,这麽晚来真是不好意思。
半晌右手又举起另张牌子。
逃犯的事,让土地神你多费心了,抱歉。
意外是个好人的样子嘛秉烛看著牌子上的字感慨,看来人不可貌相,人妖里头也是有善良之辈。不过这个人都这样举牌子跟别人沟通的吗秉烛默默地想。
「妈祖大人修行境界已高,早已无需与人言语,自能心意相通。且妈祖大人自幼不爱说话,与人交心甚於交言,方能成今日之大成。」
高萌彷佛读出秉烛心中所想般,抱臂为自家上司做了注解。
「既然逃犯已经归案,日程又已迟了,我们这次就不多叨扰,直接带著逃犯回大寺了,归如土地神顒衍。」
高蕨在旁接口,在场众人却还没反应过来。毕竟眼前的发展实在太过惊人,椒爪似乎已经完全放弃挣扎了,只见他鱼色苍白,显然也震慑在妈祖的惊人外貌中。
秉烛夜话 178
高蕨在旁接口,在场众人却还没反应过来。毕竟眼前的发展实在太过惊人,椒爪似乎已经完全放弃挣扎了,只见他鱼色苍白,显然也震慑在妈祖的惊人外貌中。
人妖或许该说是妈祖,忽然又举起张牌子。
听九长老说,你这里有个很难应付的妖鬼
顒衍看到牌子还愣了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是的,他已经在归如害死了两个人两个都是归如高中的学生。」
嗯,我会把关於这个妖鬼的资讯带回大寺,给八弟分析过。
归如的治安与大寺也息息相关,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个人对付那个恶鬼。
顒衍看著男人双手举起的牌子,眼神有些动摇,他不由得踏前步。
「我可能的话,我希望能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妈祖交抱著双臂,不可否认的,这样的体格长相配上这样的动作,还真的有万夫莫敌的气势,时顒衍吞了口涎沫。只见妈祖又举起了右手牌子:
我们不希望你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这牌子出现,顒衍和身後的尚融都怔了下,顒衍回头看了尚融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些许情绪。妈祖又举起左手牌子:
且荫门将开,归如不能再失去位土地神。所以交给我们吧阴历七月之前,大寺会解决这件事的
妈祖收起牌子,作势就要转身的样子。这时直在他手里挣扎的椒爪,却忽然大叫起来。
「等等下,我还不能回去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高萌不等妈祖回话,便厉声说:「逃犯还敢贫嘴要不是你这麽会逃,默娘大人也不用浪费遶境的时间来这里逮你」椒爪似乎更不满了,无奈他身上似乎又被下了同样限制形变的术数,只能拚命地扭动吴郭鱼尾巴。
「我可以和他说几句话吗」
清泠的嗓音忽然从後头响起,秉烛回头看,说话的竟是忌离。
忌离见高萌等人都没有反对,他走向椒爪,抬头看了那个彪形巨汉眼,妈祖便点点头,把吴郭鱼放到忌离的掌心。
「椒爪将军」
忌离呼唤他的名字,秉烛见椒爪的鱼眼顿时热泪盈眶。
「少少主对不起,属下无能,没能救少主脱出囹圄」
忌离看著椒爪仰起的鱼脖子,他把椒爪捧得离自己近些,让他的鱼眼和自己能够平视,然後凝视著他的双眸:
「对不起。」
椒爪愣了下,「少主」
「如果不是我,当时叫你为我做这种事的话,你也不会受那麽多年的牢狱之灾。那时候我没多想,只是因为自己躺在床上动不了了,但那件事我又非做不可,想起你和我说过,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所以就很自然地要求你真的是,很对不起。」
秉烛还是第次听忌离次说这麽多字。他像是不大会表达似的,抿了几次唇,椒抓矗直鱼鳍,激动地不停摆著尾巴。
「少主请千万不要向属下道歉哪属下属下是心甘情愿要为少主」
「我以前很怕说那几个字。」
忌离打断了椒爪,捧著它缓缓说著:「总觉得总觉得要是说了对不起,为了自己做过的事,我就不再是我了,彷佛把我自己的过去通通否定了。所以我学了人类所有的语言,就是就是不学这三个字」
中庭里的众人都静静的,忌离微垂下颈子,艰难地说著。
「但是我我好像渐渐地明白了。有时候,有时候就算说了这三个字,也不见得就是表示自己错了。那跟喜欢什麽人的感觉样。把那些感觉表达出来,不管那个人原谅不原谅你无关原谅与否,只是单纯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意,那比什麽都重要。」
秉烛看见尚融从忌离身後走上去,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碰触忌离的腰际,彷佛抚慰什麽似的,把他拉进自己怀抱里。
忌离回头看了尚融眼,又转回来凝望著已然泪痕满鱼鳞的椒爪。
「所以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只是这样想著而已。椒爪将军,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忌离像是回到了当年牙牙学语的时代,艰涩地重覆著。椒爪的鱼眼早已盈满泪水,忌离捧著它,忽然离开尚融的怀抱,走到妈祖面前。
「四长老,我想要陈情。」
众人都愣了下。妈祖遶境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平时散见在各地的牛鬼蛇神,趁著暗访投诉生活上的困难想要大寺协助的问题,甚至对身为管理者大寺的不满等。
妈祖转过庞大的身躯,望著忌离,半晌右手举起了牌子。
你想陈情什麽,水族的云螭
「我我想请四长老向大寺陈情,能不能请大寺重新研议,让我的让椒爪将军留在归如服役。」
这话出口,包括顒衍在内全都吃了惊,忌离手里的椒爪也张大了眼睛。
「少主人」
妈祖身旁的高萌更是大声叫了出来,「这怎麽可以默娘大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到个逃犯的耶」
妈祖缓缓地举起了左手的牌子:你的理由呢
忌离沉默了半晌,闭上了眼睛。「我无法向那个人赎罪,至少希望能向他赎罪。」
妈祖抱著双臂,气势十足地站在那里,似乎在考虑什麽,半晌他再次举起牌子。
这个罪犯是否在归如戴罪服役,不是我个人可以决定的事,但我可以和那个四眼田鸡沟通看看。
这人跟神农八成有过节秉烛和顒衍都默默地在心里想著。
只见高萌抓著椒爪,和姊姊齐靠到妈祖的身侧,个女装巨汉加上两个水手服的妙龄少女,这画面真是有说不出的违和感。秉烛见妈祖忽然双手抱臂,做出金刚的姿态,而高萌和高蕨也有样学样,三人威严地站成排。
阵刺眼的金光从三人身後窜出,瞬间笼罩了高两矮的身影。秉烛见妈祖再次举起了巨大的牌子,而且这回还左右开弓,两手各举个。
此间事已了,我回神山的行程已然迟了。
就此别过,归如的各位,下回再见了
只见三人身後金光剧盛,秉烛等人都举手遮挡著。金光过後,中庭里再度恢复片平静,广场上空荡荡的,竟是点痕迹也没有了。
「竟然就这样走了」秉烛喃喃地说著。
「应该说,这些人到底是来做什麽的啊」
顒衍没好气地说著。他叹了口气,伸手搔了搔头发,看了眼始终被尚融搂著的忌离。秉烛见他很快移开了视线,不自在地开口。
「算了,既然现在忌离的事已经解决,那家伙遶境的事也结束了。你们就别再待在归如高中了,赶快给我滚回土地庙吧我这里还有大堆事情得处理,待会儿还得去医院看我的学生,听见没有尚融,特别是你」
话才说到半,秉烛见顒衍忽然浑身颤,又用手掩住了胸口。
秉烛毕竟最关心的还是顒衍,立时凑了过去,单手扶住他的肩。
「老师怎麽了吗」
顒衍没有说话,他知道是心脏的疼痛又犯了,果然之前的发作并非偶然。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身後眼,尚融正在和忌离小声叙话著什麽。
但这次的情况和之前不同,尚融就在左近,顒衍是死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心脏出问题的事情的。
「老师,你还好吗是心脏又开始痛了吗」秉烛关切地问著。
顒衍见尚融似乎回过了头,但他的视线变得朦胧,看不清尚融脸上的神情。
「我没事,秉烛,你先带我离开」
顒衍按著胸口,不动声色地隐身到秉烛身後,靠墙喘息著。秉烛似乎也知道他的心意,他也看了尚融眼,脸上却难掩关切。
「可是老师,你的心脏」
「就跟你说我没事了没什麽好大惊小怪的,你快点」
顒衍作势又要骂人,但他才张开口,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便从心口刺了上来。
顒衍吃了惊,以往几次疼痛,虽然也同样让他痛不欲生,但痛的时候至少还能维持理智,让他能够适时找到机会躲起来,个人静静等待这种折磨过去。
秉烛夜话 179
顒衍吃了惊,以往几次疼痛,虽然也同样让他痛不欲生,但痛的时候至少还能维持理智,让他能够适时找到机会躲起来,个人静静等待这种折磨过去。
但是怎麽回事顒衍只觉得这回他的心脏像是总算抓到机会似的,剧烈的反噬感让他脑袋片空白,无法分遍东南西北。就连天空,彷佛也跟著旋转起来。
他不想不想让那个人发现
不想看到,他为自己担心的脸
秉烛见顒衍的脸色突地变得苍白,用右手压住胸膛,双膝软,竟是跪倒在地上,额角全是淋漓的冷汗,像在忍受世上最大的痛楚样,五官扭曲成团。虽然极力压抑著不呻吟出声,这样的状态也很难再让尚融不注意。
「小衍」
尚融迟疑地唤了声,顒衍依稀见他抛下忌离,朝自己疾奔过来。
「小衍小衍喂,小衍你没事吧喂,小衍」
顒衍感觉自己跌入了某个宽大的怀抱里,然後他便什麽什麽也不知道了。
***
顒衍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属於归如土地庙的天花板。他感觉自己似乎仰躺在张柔软的床上,但他的脑子仍旧无法运转,只依稀记得自己方才还在归如高中的园游会上,不知怎麽的竟回到土地庙里来了。
心脏的抽痛提醒了顒衍。他咬了下牙,这才注意到自己上半身赤裸,不知是谁脱了他的上衣。
而就在他心口的位置,有只手正压在那,五指深入他的胸膛,紧紧抓著他体内肆虐的脏器,把自己的血喂进去。
「醒过来了」低沉的嗓音传入顒衍耳里。
顒衍浅浅呻吟了声,意识回复之後,疼痛也再度袭上脑门。顒衍只觉心脏还在抽抽地绞痛,比之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你也知道痛,谁叫你要隐瞒我这麽久」
身後传来尚融的嗓音,难得的没什麽好气。
顒衍茫然地抬高视线,才发现自己身体躺在床上,後脑却枕著尚融的胸口。尚融的手臂就从他身後绕上来,手扶著他的臂膀,像平常大斋日喂血样守护著他。
顒衍的视线又往旁边挪,见之下不由得吃了惊。只见尚融的房间里,不知何时竟站满了熟悉的人,包括秉烛在内,忌离也站在旁,而竟陵身上还穿著制服,正抱著臂靠在後面的墙上,难掩担忧地望著他,甚至连久染也来了。
「我接到消息,说你忽然昏倒,还是因为二哥替你置换神兽心脏的缘故,所以临时取消陪久羊回神山的事,赶过来这里。」久染见顒衍的视线停在她身上,便解释道。
顒衍的心神还有些恍惚,喂血的痛楚让他无法思考。他把视线转向门口的竟陵,虚弱而无意识地唤了声,「陵」
竟陵好像颇意外顒衍会在这时候叫他。他直起身来,从秉烛身後遥望著顒衍,顒衍见他握了下拳,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我昏倒多久」顒衍嗓音沙哑地问。
秉烛直伏在床边,他是第次旁观喂血的情况,见尚融整只手还插在顒衍胸膛里,而顒衍脸上点血色也没有,秉烛难掩惊骇之色,他伸手握住顒衍的掌心。
「老师昏迷了半天,园游会已经结束了是尚融大哥把老师背回来的。」
尚融始终低头俯视著顒衍,这时忽然开口。
「持续多久了,小衍的心脏」他问。
秉烛见尚融望向他,声音低沉中隐含著怒气,便开口:「之前在教休室时,我就有看到老师捏著胸口,好像在忍耐什麽样大约是个多月前的事了。但我问老师,老师总不肯说是什麽事,老师还要我不能告诉尚融大哥,他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秉烛见尚融的脸上下子满是阴霾,开口想向顒衍说些什麽。但顒衍的十指抓著床单,抓到指节微微发白,显然喂血过程的痛楚已攫夺他所有心神,尚融只得作罢。
「阿衍的心脏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久染在旁边问道。
尚融手按著顒衍的额角,拭去上头的冷汗,边答:「我也不知道,下次大斋日明明还没有到。而且按照神农的术式,喂血平均年次就足够了,当年小衍下山念书时,甚至长达四五年都不曾喂过血,小衍也没出什麽大事。」
尚融的眉头紧皱成团,他又调整了下手势,秉烛听见他胸口的顒衍浅浅呻吟了声,显然相当不适。
「我想说不定是我的缘故。最近我心神不太平静,恐怕遇上了心劫,加上仗著自己道行已深,荒废了修行,留在我体内的心脏虽然只有三分之,但心脏终究是我的,主控权在我。我的心境要是不稳定,连带也会影响到小衍的状况。」
尚融难掩懊悔地说著。「详细情况还是要之後问神农才知道,我待会就带小衍去趟。久染,神农应该还留在归如吧」
久染严肃地点了点头。顒衍似乎对「」这个辞有所反应,他睁开眼来,反手揪住了尚融的牛仔裤的衣布。
「我不要去」他艰难地说著。
「我还没跟你算帐,小衍。」
尚融立刻截断他的话头,声音低沉得让围观的人都不寒而栗。如果对象不是顒衍,秉烛想尚融应该已经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了。
「当初你下山之前,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心脏有什麽问题,马上就得通知我。」
顒衍没有回话,只是咬住了牙。尚融看著他比平常还倔强的神情,忽然抬起头,环顾室内圈。
「你们全都出去下,我有话要跟小衍单独说。」
久染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忌离也默默地退出门外。但秉烛和门边的竟陵却点动作也没有,秉烛见尚融瞪著他,便摇了摇头。
「我要陪著老师。」他说。
「我想不出有什麽我们非得出去不可的理由。」竟陵也开了口,他从门板上直起了身,毫无畏惧地直视著尚融,见顒衍对他投来眼,竟陵别过头又补充。
「衍的身体状况,跟所有人的命运都息息相关,你要跟衍说的话,我们没理由不能听。」
秉烛知道他的意思,对在归如土地庙戴罪服役的妖神来说,土地神的寿命长短就等於他们服役的期限。但身为管理人的土地神死亡,这些实质上被处以极刑的罪犯,就得重新被送回大寺,等待下次服役的机会。
但顒衍有什麽三长两短,竟陵也好忌离也好,甚至连他也是,接下来都将不知何去何从。现在宿舍里这些人,未来可能再也无法见面也说不定。
尚融脸色沉,他和竟陵对视半晌,张口似乎就要发作。这时尚融怀里的顒衍却开口了,声音细如蚊蚋。
「你们全都出去吧」
顒衍挣扎著直起身,但很快又委顿回去,抓著床单喘息。「先出去我没事的。竟陵,麻烦你,你带秉烛出去,抱歉,我我很快就」
大概是很少见顒衍如此低声下气,竟陵怔了下。他张开口,好像想说些什麽,但看著顒衍虚弱的眉眼,还有因为疼痛而颤动的胸膛,终究什麽也没说,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尾随著久染等人出了房门。
「秉烛,你也出去。」顒衍挣开了秉烛握著他的手。
秉烛犹豫地看了他眼,半晌才直起身来,跟著竟陵走到房门口,又回过头。
「老师真的没问题吗」他凝视著顒衍的黑色瞳仁问。
顒衍难得挤出丝乾涩的笑。「没事,就说是老毛病了。你要真这麽閒,就去做晚餐,我饿死了,我可不想忙了天之後还吃小七的国民便当。」
秉烛又多看了他两眼,这才迟疑地步出尚融的房间,反手掩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尚融和顒衍两人,顿时片安静,只有顒衍心脏鼓动的闷响。
「为什麽不肯让我知道」尚融持续喂著血,压低著嗓音问道。
顒衍没有回答他,他仰躺在尚融的胸口上,深吸了几口气。尚融见他双目茫然,竟似在看著天花板,或是天花板外无垠的天空。
「尚融」半晌顒衍唤他,「尚融顒寿他,我爸他是怎麽死的」
秉烛夜话 180
「尚融」半晌顒衍唤他,「尚融顒寿他,我爸他是怎麽死的」
尚融怔了下,从小时候开始,顒衍就很少提起自己的父亲。尚融本来以为,顒衍自幼失恃,对自己的父母应该十分感兴趣,所以常常挑些顒寿小时候的趣事和他说。
但没想到顒衍对那些总是兴趣缺缺,年纪渐长之後,尚融甚至每次提起顒寿,顒衍都会刻意闪避,不是说自己该去睡了,就是用别的话题带开,彷佛那是某种地雷,触碰就会在他们之间炸开似的。
顒衍会主动问顒寿的事,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尚融不由得微感讶异。
「说真的,我并不是非常清楚。」
良久尚融开口,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又或许是已激动过太多次,最终回归的漠然。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时候顒寿还在当归如土地神,和现在的你样。那时候除了护送你去学校以外,我每天都待在庙里陪著他,因为我知道归如这地方有多麽危险,顒寿对那些妖魔鬼怪来说,又是个会走动的大餐。」
尚融说著,似乎又忍不住回忆起来,唇角终於有了丝暖意。
「顒寿的能力强归强,人却有点傻,遇事也没什麽应变能力,和你大不相同,常常被妖鬼骗得团团转,我很难放心丢下他不管。」
尚融的声音,平静中充满著波涛汹涌。
「但只有那麽次顒寿主动请我去办件事,我离开归如回到神山,大约只有两三天的时间。回来就看到土地庙石已经破了,整间庙被毁得只剩断垣残梁,而我这生最重要的人就躺在那些废墟里,像个破布娃娃样四分五裂。而你就压在他的身下,胸口穿了个拳头大的洞,早已经断气了。」
尚融像是自虐似地,极尽写实地描述著。顒衍试著想像,如果有天自己回到土地庙,发现的是这种景况。顒衍实在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保持神智正常。
「但顒寿和我样是神格者,肉身虽然毁灭,意识却会保留分在精守里。所以我本来抱著希望,我让神农把顒寿的身体重新缝合起来,看能不能藉著精守,让顒寿的意识在肉体里复活。」
尚融自嘲地扯起唇角。
「但神农跟我说,阳寿和意识是两回事,顒寿形魂已灭,早已回归荫门,等待下次的轮回,人死不能复生,这点就连神格者也是样,精守里留存的只是幻影罢了。」
「就和桃惜的,母亲样吧」顒衍悠悠地说。
尚融怔了下,「桃惜那是谁」
顒衍摇了摇头,他的心脏似乎已不再那麽疼痛,撑起身子开口:「你继续说。」
「顒寿刚死的那几年,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常试著对你体内的精守说话,但那家伙却点反应也没有,後来连我也觉得十分愚蠢。」
尚融缓慢地说著,「结果那个人的精守唯留下的讯息,就是要我好好照顾你,不要让你步上他的後尘。」
「所以所以杀死顒寿杀死我爸的人,究竟是谁」
尚融的脸色严肃起来。「嗯,我本来以为你目击了顒寿死亡的瞬间。毕竟当时现场状况看起来,顒寿是为了保护你,才被某种攻击正面击中而死。但是你清醒过来後,我几次询问你,你都说不记得了。」
顒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点印象也没有。」
「神农从你的伤口判断过,他说恐怕是某个强大的妖鬼,也有可能不只个,知道我不在庙里,才趁机联手攻击庙石。」
尚融缓缓说著。
「顒寿刚死那几年,我忙著救你无暇他顾。你的情况稳定下来後,我也做了点调查,但无论是从大寺那里,还是透过我在兽族的人脉,都查不到半点线索。」
尚融学著顒衍,抬头望著天花板。
「不过我倒是不急,反正对我而言,只是十几二十天的时间而已,总有天会被我查到的,小衍,到时候我们就能起替你父亲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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